德拉库拉的爱情（微型小说）

小曼

“你把我吃了吧”
“好”
“现在就吃吗？”
“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想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
“好吧，我也该去削土豆皮了，我们今天吃毛豆好不好？”
“你不是削土豆皮吗？怎么又吃毛豆呢？”
“嗯，我总搞不清楚它们的关系”
“土豆很结实，像我，毛豆是青嫩的，像你”
“土豆也很青嫩…”
“笨女人，那是有毒的土豆，不能吃，快去削皮吧，别妨碍我听贝多芬”。

窗户的玻璃掉了一块，风呼呼地穿堂过。浓密的夜雨打在屋檐和瓦顶上，砰砰乱响。他把音响扭到最大的声量。

女人坐在灶台前，沉默地刮着一个个土豆的皮，然后将它们扔在一个塑料脸盆里。脸盆底部印有一个穿肚兜的胖娃娃。

男人闭眼躺在一张残旧的沙发上，一只手举了起来，无力地打着拍子……良久，一条微型的河从眼角起源沿着他如山的颧骨无声地落下。河水逐渐增长、饱满。

男人的心，涌起了幸福的感觉。此刻，破房子就是皇宫，沙发就是龙椅，而我，就是唯一的存在。我是国王。至尊无上的神。

大河在屋外激荡。树林在漆黑里受苦。暴风雨的夜晚，禽鸟都噤声。明月隐身于密云里。万物都已臣服了。

噔噔噔，一阵碎步破空而来。
“唉呀，这满脸的雨水，也不擦擦，你看你”。话毕，一条毛巾扑面而来，在男人的脸上抹了两下。
男人睁开眼睛，女人正站在身前，手里拿着条毛巾。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屋顶，自言自语道：“屋顶也开始漏水了吗？那得把沙发挪一挪地方才好”。

男人的心头，忽然无名火起。他一把打下女人手上的毛巾，对她吼了一句：“你干什么？！”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阵红又一阵白。双手搓着，放在胸前。

音乐已来到第四章高潮的人声合唱。男人的心忽然一阵紧痛，他转过身来，趴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后背随之剧烈起伏。

女人大骇，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退到墙根，无路可退。她蹲了下去，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


冬去春来。

某个清晨，男人从床上醒来，听到林中传来一阵莺莺鸟语。大河汩汩流淌。他想支起身体，却发现右手臂不得动弹。

他转过头去，一张青嫩如毛豆的桃花脸正贴着他的胳膊。脸颊两旁还有细细的绒毛，此刻在晨光下幽幽地呼吸着。

他轻轻地、仿如捧着一尊宝玉般，托起女人的头，把自己的手臂小心的收了回来。女人依然在熟睡，鼻子里哼出柔和的呼噜声。

他披上外衣，推开房门，走出屋外。

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将他引向河边。他蹲了下来，双眼笃笃地望着一潭清水。清水下有一群小鱼，还有不知名的浮游生物。

嘎—嘎—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在空中转了个身，就停在远处一棵树伸出来的长枝上。

他站了起来，向树林走去。

“1、2、3、4、5、6…….97、98、99”，他站住了，在一棵笔直的毛榉树旁边。然后转了个方向又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数数。

“1、2、3、4、5、6……97、98、99”。他的脚步停住了。

一片空地，横七竖八的隆起了好多土堆，有一把掉漆的铁铲躺在这些土堆之间。

男人走到土堆间，抓起铁铲，然后又折回来，走到与空地边缘挨得最近、颜色也最新的一堆土前，开始挖土。

一炷香的时间，地上就翻开了一个大口，一股恶臭弥漫在空气里。挖开的口下屈身躺着一个黑色的物体，像人又不像人。干瘪瘪的。依稀是脖子的地方挂了一条红绳子，绳子下吊了个翡翠玉坠。

男人弯下身子，把手伸向玉坠，一把扯了过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掉我？”
“你不听话的时候”
“你以前吃过别人吗？”
“吃过”
“你怎么吃的，清蒸还是汤炖？”
“我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
“你是把一个人全身都吃掉呢，还是只吃精华？”
“我只吃精华”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哈，你要吃我，你会吃哪里？”
“说不清楚，但我不会吃你的头，我会把它放好”
“你要收藏我的头？”
“对，你的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头，都要美”

女人嘿嘿一笑，不再言语，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脖子上的玉坠，一股幸福的泉流在她体内涌动。
“好吧，我也该去削土豆皮了，我们怎么天天吃土豆呢”
“土豆是很好的食物，结实，营养丰富，印第安人都是吃它的”
“可我们不是印第安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上一辈子就是活在印第安人的丛林里”
女人乖巧顺从地向厨房走了过去，不再多言。

灯影念念间，破漏的房子里又响起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

翡翠

喜欢这篇小小说！喜欢它的象征和暗喻。有很丰富的意思。

值得好好写篇读后感，但夜色已深⋯⋯

我想我读懂了。虽然可能是误读，

“贝多芬第九交响乐”——贝多芬的共和理想，“自由、和平、平等、博爱”的歌颂。

德拉库拉——历史中的民族英雄，传说、小说、电影里的吸血鬼、恶魔、情圣⋯⋯

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对“第九交响乐”的狂爱、掘墓人、盗墓人⋯⋯，复杂的人物。

很有舞台剧的味道。

这个男人呵，往小里说，可能是生活中的某个人，往大里说，可能是人类中的某类人。

那个翡翠玉坠让我犯敏感。

小曼

翡翠，你是目前唯一读懂它意思的人。确实，这篇文字，我埋了很多东西在里面。

握手～～

星光

这篇小说得仔细地读，认真地想。。。

米米

权力，征服。

翡翠

回复 3# 小曼
呵呵，深更半夜看时，自以为看懂了，还挺激动，也许刚刚好与我最近几天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再补缀一句自己的解读：

一个或一类虚伪的粗俗的道貌岸然的嗜血的残暴的英雄或追求自由、和平、平等、博爱的人，多么矛盾，多么讽刺呀。

回握手。

语婷

小曼的这篇文字写得真深刻！
好看~

现实中这样的人叫人困惑进而惧怕。。。站远了看，仍然会令人对同类怀疑和失望~


小曼会为成很好的作家的！：-)

SevenStar

回复  小曼
一个或一类虚伪的粗俗的道貌岸然的嗜血的残暴的英雄或追求自由、和平、平等、博爱的人，多么矛盾，多么讽刺呀。
翡翠 发表于 2009-12-22 11:35 AM

胡说八道。明明白白地告诉被吃的人我要吃你，还怎么个虚伪法？

你不会是说愿意被吃的人是道貌岸然吧？

翡翠

回复 8# SevenStar

哈哈，你不要太激动嘛，你的样子还真是为文中男人做了很生动的现实注脚呢， 。

我是针对男人的表现所做的理解。在阅读时我也注意到女人的象征，只是未作分析表述而已，她善良温顺，我觉得她代表了被愚弄被欺骗，可又麻木盲目的一群人。吃人的人虚伪粗俗道貌岸然嗜血残暴，居然狂爱贝多芬，第九交响乐在这里非常有象征意义，代表了一种理念，可信奉者却未全懂其真意，甚至是在曲解践踏着这种理念，说他虚伪是基于此；被吃的人愚盲不自醒，抚着死尸上夺来的宝贝，兀自陶醉⋯⋯。我的确对前者更感兴趣，因为他们更复杂。愚盲的人总是一样，可吃人的人却各个不同，有一类便是以所谓“爱”的名义，“正义”的名义，披着神圣的外衣，欺瞒世人，这更让人觉得可怖和警惕。

所以很喜欢小曼这篇，象她说的，“埋了很多东西”，但阅读的人可能只拾其一二。喜欢文学和电影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它们能将现实的是非善恶做更丰富的表现，没有丰富柔软宽广心灵的人难以理解其丰富。

非常高兴又将这贴顶一下。:)

翡翠

还有，小曼还放了“土豆”和“印第安人”的素材进去：

“土豆是很好的食物，结实，营养丰富，印第安人都是吃它的”
“可我们不是印第安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上一辈子就是活在印第安人的丛林里”

我也有我的理解，但是俺不想说，俺怕曲解作者的本意，更怕有人又激动犯敏感跳起来呢，

翡翠

“你怎么吃的，清蒸还是汤炖？”
“我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
“你是把一个人全身都吃掉呢，还是只吃精华？”
“我只吃精华”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哈，你要吃我，你会吃哪里？”
“说不清楚，但我不会吃你的头，我会把它放好”
“你要收藏我的头？”
“对，你的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头，都要美”

上面这段对话也很有意思，尤其是男人的。是啊，他说他吃起人来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而且他只吃精华，他吃人的时候还念念不忘“美”。这个实在太有意思了，恐怕人们都以为血淋淋直接的残暴是为残暴，却不知同类之间互相的倾轧贬踩亦是残暴，却不知文化的沙文主义亦是残暴，人们彼此之间的傲慢与偏见亦是残暴，囿于自己的所知，陷于某种固执偏狭，进而拒斥一切所知以外的事物，亦是残暴，⋯⋯，思维有限，举例不一而足，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SevenStar

回复 9# 翡翠

纳粹党人爱听贝多芬的多了去，你可以写一打“虚伪”和“道貌岸然”的论文。

咱还是去学习张爱玲同志关于抗日女青年爱汉奸的丰富理论。

小曼

谢谢各位的阅读和鼓励。。

嘻嘻，七星和翡翠都是认真至可爱的人，嘿嘿，和你们握手。

翡翠

回复 12# SevenStar

呵呵，这样就对了，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理解和观点很棒！世界上什么最可怕？隐藏自己观点的和谐最可怕，没有自己立场的和谐也很可怕，

你的理解很有意思，我也想到过的， 。确实可以写一篇长长的“论文”的，只是俺还要晒太阳呢，

应该有更多的理解、诠释和声音才好，有争议就更妙了，那样，小曼的小说就可能也“火”起来呢，

小曼

是啊，我其实在偷着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