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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6 11: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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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10-8-27 10:34 PM 编辑
铺地盖天话凄凉
一
再见到香芹是她来探亲的时候。那天是“洗理日”。一般一个月左右,单位会派车送大家到几十里外的县城购物,洗澡理发。当时,几十个人挤在一辆敞篷大解放上,等着司机来开车。旁边招待所里一阵喧闹,香芹挺着个大肚子,和祥龙吵吵嚷嚷地闹着,跑了出来。
祥龙看见这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一阵羞恼,大丈夫的脾气就上来了,顺手给了香芹一巴掌。香芹一气之下,一边哭喊,一边向山下的河边跑去。车上的人一阵骚动,纷纷议论着,她该不是要跳黑龙潭吧,那里可是死过不少人的。
小苓听了,匆忙从车上跳下去,没想到一着急,把以前受过伤的脚腕子给扭着了。只能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好在香芹跑得并不快,还不断地回头往后看。一见有人追,马上又加快了步伐。小苓回头看看,只有祥龙的组长李庆明也跳下车来,拉着祥龙劝说。别的人全没动,都站车厢里看热闹,嘻嘻哈哈地就像看戏一样。小苓眼看着追不上,着了急,就喊起来,“香芹,我崴了脚腕子,不能跑了。你还不快点站住,要不然,我也不管你了。”
香芹这才看到小苓那付铁拐李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扶着小苓,一边往回走,一边哭诉着。
其实,不说也是明摆着的事。祥龙在家里是老大,父亲在办食堂的年头病饿交加,撒手而去。弟弟石蛋尚小,母亲又时常生病。只靠小石蛋一人挣那几个工分,连支付全家人的口粮钱都不够。现在有了个按月拿工资的儿子,自然常常来信要钱。祥龙又好烟嗜酒,每个月三十二块钱的工资,即使还有十元的野外津贴,也实在剩不下几个。
单位里像他这样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四、五百人的单位,一百多人的配偶是农民。每次工会讨论救济款,胖主任的名单上就密密麻麻地列了一大串,杯水车薪,给谁不给谁?一般的原则是救急不救穷,实在不行了,还动员大家学雷锋,搞捐助。可惜人人都是吃那几十块钱的工资,谁家也不富裕,哪能解决问题呢。
香芹却说,这次吵架并不全是为了钱,是香芹想住在这里生孩子。她已经结婚了,还长年住娘家。就算自己父母不说什么,邻居们看着也不像话。现在要生孩子,按照农村的习俗,无论如何不能生在娘家。香芹又不愿意一个人住到婆家去。婆婆常年有病,是香芹去侍候婆婆照顾小石蛋,还是要婆婆侍候香芹坐月子?实在无法,就来找丈夫。
但是,他们不是双职工,按规定祥龙分不到房子,只能住集体宿舍。香芹来探亲,本来可以住几天招待所。但是很不巧,正好碰上总部开大会,招待所要接待各个支队来的干部。她无处可住,才和祥龙吵了起来。
唉,房子,这事更头痛。整天抓革命促生产,却没人管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似乎人的生存并不需要衣食住行,只要喊喊口号就能过日子了。四个人一间的宿舍平时就挤得转不开身,等冬夏两季收队整训时,家属们同时来探亲,就更加无法招架。
先到的手快,可以抢占出野外时使用的小帐篷。虽然挡不了雨,总还能遮点风。一会儿功夫,就看见满院子的帐篷,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长出来。大人吵,小孩闹,还有那些三块砖头垒起的小土灶,到处烟雾腾腾。后来的还可以挤进办公室,晚上把被子铺在拼起的办公桌上,天一亮卷被子走人。尽管如此,也还是不够地方住,再来晚的只好两、三家挤在一间宿舍里,用单子把上下床围上,勉强有点隐私。
小苓同宿舍的一个同学结婚,新郎来了却没有地方住。如果把房子让给她们结婚,这宿舍里的其它人去哪儿?实在没办法,只好把样品仓库里装样品的箱子搬到一起,铺上被子给她俩当了新房。以后这同学一想起来就眼泪汪汪。
虽然单位也一直在筹划着增盖房子,可是,指标实在太少,人永远比房子多。谁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有两个科级干部因为没房子,长期两地当牛郎织女。就连单位里的一把手,堂堂老书记,也没个正经地方住。为了让下放到农村的子女能够通过内招当工人,老头子放弃了省城里的位置,独身一人到了野外队,在办公楼的楼梯拐角下隔出来一个小房间勉强栖身。房子里只容得下一床一桌,还只有一半的空间能抬得起头。儿子女儿招工以后,都和大家挤宿舍,要是想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得把饭桌搬到走廊上。
只要提起住房,没有人不发牢骚,真是怨声载道,
好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床。
有朝一日来团聚,样品仓库做新房。
大院里头架篷帐,办公桌上卧鸳鸯。
土坯三块当锅灶,铺地盖天话凄凉。
现在,香芹想要间房子,可真比登天还难。
二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祥龙一起喝酒的酒友告诉他,隔壁种牛场有间破房子,没准能让他借住几天。祥龙拎着两瓶酒去看了看。虽然缺窗户少门,墙上还有几个洞,总还能遮风挡雨。他找了几个人帮忙,从单位的建筑工地上拣了些砖块木头修整了一下,倒了桶石灰水刷了墙,就和香芹搬了进去。领导不但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了,还让香芹当了个临时工。香芹挑了几天水,头一次拿到了工资。虽然只是区区几块钱,已经让她喜出望外,哪儿还计较住的是牛棚还是猪圈了。
很快,香芹生了个大胖儿子。小苓带了些平时省下的票证,粮票、油票、火柴票、肥皂票、扇子票、草纸票,化验员才能分到的保健糖,和大家凑的份子钱去看他们。香芹见到小苓亲热得很,抱出孩子来让她看。那孩子粉白透红的脸蛋,玲珑剔透的模样,可真讨人喜欢。香芹得意万分,俨然一付传宗接代事业有成的大功臣模样,祥龙也一脸有子万事足的神情。
正聊着天,香芹突然想起来,拉着小苓问她的脚腕子好了没有。又要给她揉脚,还要给她介绍偏方。小苓又好气,又好笑,由不得抱怨祥龙,为什么那天不拉住香芹,害得自己着急扭了脚。虽然过几天就好了,却失去了每月才一次的进城机会。
祥龙苦笑着说:“也只有你才这么傻,跑去拉她。有那么几十个大活人在场,她还真会跳河吗?不过心里有气没地方出,找着由头闹事罢了。”
香芹听了,先板下脸来把祥龙骂了出去,再对小苓颇为得意地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摔盆砸碗把河跳。当女人的不就这么几招吗?想要个东西,办个啥事,好好商量是不成的,非得闹上一场。俺村里的女人们是这样的,这里的家属工,不也都是这样的吗?”
小苓本来想趁她高兴,劝劝她好好过日子,别老和祥龙吵架。一听这话,真是哭笑不得,“结婚就是那样儿啊,吵嘴打架当饭吃?”
“两口子过日子,不是这样子,又是啥样子?”
一句话,还真把小苓给问住了。这个年龄的年青人,少小离家,谁懂得什么是婚姻爱情?别说老师没教过,书上没写过,只怕敢教这些的人都被打倒了,敢写这些的书都被烧掉了。成天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不准谈恋爱的禁忌。女孩儿家,多和男孩子说句话就是思想有问题,言行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说成作风不端正。
自从小苓到这里工作,整天看到的没有什么好脸子,好像家家都有火气,三天两头有人吵架。不但是这些没文化的工人农民,连一些大学生夫妇,都有孩子了,还天天吵着说没感情,要离婚。尤其是冬夏两季家属探亲时,更是了不得。胖主任带着人,天天劝架,按倒葫芦起来瓢,工会主任都成了家庭协调会主任了。每天尽遇到这些事情,哪儿还有花前月下的闲情逸趣,又有谁还相信海誓山盟的崇高圣洁呢。
小苓楞了半天,“嘿,我也不明白。”
“哼,听俺的没错。太老实了吃亏。等以后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小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赌着气说:“我可不会吵架撒泼,寻死觅活那一套。反正我压根儿也没想过要结婚,干脆一个人过不就得了。”
没想到香芹看着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像你这样聪明能干又漂亮,有这么好的工作,赚那么多的钱,想干啥不行,哪儿用的着投河上吊。只有俺这样,要靠男人养活,才会这样过日子。再说啦,你要不想结婚,那他咋办?”
小苓心里一楞,“哪个他呀?”
香芹撇着嘴,一脸不高兴,“俺拿你当朋友,啥话都告诉你了,你还瞒着俺!啥事俺不知道?还有哪个他?不就是祥龙的组长,小李嘛。他听说祥龙原来就认识你,见天拐弯抹角地打听你的事。”
噢,小李,小苓当然知道他。那天小苓刚到就迎头撞上了,后来又在河边听到他吹箫。他是退伍以后上的大学,地质专业,在一支队当地质员。高高的个子,仪表堂堂。业务纯熟,聪明能干,干什么都跑在前头。连着几次单位开会表彰先进,他都是和小苓一起,带着大红花坐在第一排的。特别难得的是他懂好几种乐器,尤其善吹笛箫。小苓受命组建宣传队,第一人选就是他。除了民乐合奏,他还表演笛子独奏。他的《牧民新曲》和《庆丰收》,是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
那时搞宣传,强调的是自编自演。特别是到兄弟单位巡回演出时,一定要把当地的突出人物和先进事迹表现出来。每到一地,小苓一放下背包就去采访,然后立刻编节目。不管是现套歌词,还是相声,快板,对口词,三句半什么的,一定要编出两、三个节目来。好在都有固定的程式,和八股也差不多,倒也不难。
编完以后,还得找人演。这种临时背词临时上场的角色,也就是小李每次都不会出差错。碰上小苓台前台后,服装道具,化妆打扮,忙不过来时,他就不声不响地插一手。除此之外,他还常常帮着小苓照顾那帮淘气的大孩子们。俩人经常在一起研究工作,接触多些倒是真的。可是,这和恋爱结婚连得上吗?怎么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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