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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nghua 于 2015-3-17 12:29 AM 编辑
早春天放晴的日子里,我总是无法待在家里的,经常拉着小狗,就着早春柔柔的阳光,寻找一棵可以让我感动的花树或者蓝天上一朵白云。在寻找的途中,阳光透过树枝洒在路上的光影,忽隐忽现地,静谧的社区里,只有小鸟叫着和偶尔远处走来的邻居,路的两边虽有很多还没长出叶子的树,更多的是高耸的常青树屹立着。在这样的时节里,常让我想起久远以前生命里的第一个家。
那个家在一个叫新庄的地方,柏油路从城里延伸到小村庄来,我还记得巷子口就是一个杂货店,而店门口正是客运站牌,杂货店门口摆着两张长凳子,所以很自然地,那个杂货店就成了附近人们进出聊天的地方,经常有人弓着一条腿坐在板凳上,在那里抽着烟或者和等车的人闲话家常。 印象中,只有妈妈在逢年过节或放寒暑假时,才会乘客运进城买菜,回来时她的皮包里一定有两罐可以吹泡泡的药水,还有几片衬着香蕉叶的红龟粿。 平常都是爸爸骑脚踏车一前一后地带我和三哥进出城里的。
从巷子口到家门口,是一条泥巴路,天气好时还好,下雨时泥泞不堪, 有些孩子喜欢打赤脚踩在烂泥路上,边走边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那是我完全无法体验的,因为碰到雨天时爸爸会把我抱得很高很高,深怕那烂泥巴水会蹦起来溅到我的衣裳。沿着巷子有一条小河(也许也就是条大水沟),我还记得巷子口还有个水车,有一次二哥带我去杂货店买红糖,回家时二哥经过那个水车,回头看了又看,最后就让我抱住那包用土黄色的粗纸袋包着的红糖,他伸手勉强搆着水车上的一根木条,站稳后一格一格地试着踩水车,一踩,就从小河里引出一朵朵哗啦啦响的水花来,渐踩渐快,水花越高越多,我看得好稀奇,一直咯咯笑着,我清楚记得他的脸有着既兴奋又害怕的表情,直到有个大人大老远光着脚急忙跑来,边跑边叫还边挥手地,来到跟前,一看二哥,知道他是老师的孩子,也没骂他,只是赶紧把他扶下来, 叫他不准再上去了,怕会出事。很多年以后我跟二哥说起这事,他很惊讶我的记忆开始得那么早,因为他算算,那时我也不过三岁左右而已。
那时我们住的是妈妈学校的宿舍,紧挨着学校,从靠房子后面的拉门看出去,就是妈妈的学校。那是一栋木造的日本房子,进门玄关上去,屋里不是地板就是榻榻米,白天纸门拉开,非常宽敞,被褥都收在壁橱里,要睡觉时才把被褥一层层地铺在榻榻米上,纸门一拉,成了一间间睡房。由于是地板,走路有声音,所以妈妈要我们走路时轻轻地,才不会咚咚响,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但是穿着袜子时,可就没人会笨得跑来跑去的了!不过有时候为了偷跑出去找小朋友玩,也练就了我们蹑手蹑脚的本领。印象最深的是厕所,蹲式马桶的底是又高又深的粪池,我是不敢去上的,深怕会掉下去,所以我和三哥总是用个带花的小尿桶. 据说小时候,有一回三哥半夜醒来要尿尿,来不及走到尿桶就哗啦啦地尿到我身上,可以想像结果当然是半夜里闹得人仰马翻的.
靠后面拉门的过道上放有一张长藤椅,妈妈经常在那里睡午觉。有一次,我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人死了就跟睡觉一样,有一天妈妈在藤椅上睡午觉时,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下来,用手去掰妈妈的眼皮,妈妈被吓醒,问我“你在做什么?”,声音有点儿大,我吓得只怯怯地说“我怕你死了!”就放声大哭,妈妈哭笑不得地抱着我,说“妈妈怎么能死,玲儿还那么小呢!”估计她心里其实也没数,因为那时她已经有好几次徘徊在鬼门关外了。
我没上托儿所以前,每天下午睡午觉起来后,屋里除了挂钟滴滴答答以外,四处静悄悄的,连苍蝇的声音都听得到,我百般无聊,会站在那长长藤椅上, 趴着椅背往窗户外看,等着钟声一响,妈妈可以回来。妈妈的教室外有一排老榕树,榕树的树须长长地垂着,像一条条咖啡色的细绳子,风吹来时就摆呀摆的。家里的欧巴桑总是不准我出去,我就站在窗口盼呀盼的,也许我曾如此每天殷殷地盼着妈妈回家,有小孩后,我一直没法出去上全职班。
院子里有个圆形的花坛,种了些小花,花坛旁边有一棵杨桃树,夏天时欧巴桑经常在树下餵我吃饭,我就坐在竹子做的椅子上吃饭,那是个平常可以是大人坐的方形凳子,翻过来就成了一张有着桌面的小孩椅子。靠房子的侧面还种着一颗木瓜树,是三哥的托儿所老师送的。 听二哥说拿回来时还是一株小苗,后来神速长高,总是结实磊磊,木瓜的肉是橘红色的,非常甜美,在我们搬家前,是家里水果的来源之一。他常归功于那院子里的肥土,因为是他和三哥们时不时的“肥水“贡献。
那时大哥已经很大了,经常跟同学一起出去钓鱼,我和三哥便负责去挖蚯蚓, 我向来怕那种肥肥会扭来扭去的东西,所以三哥用小铲子挖土时,我就在旁边说“你看,那里有一条。。。哦,左边又有一条。。。“,然后三哥就把那些红色的蚯蚓从泥土里抓起来,放进维他肉松的玻璃罐里。长大以后,大哥和三哥还是经常约好去钓鱼,我和二哥则是那种怕抓动物的人,更别说杀鱼了。所以我们四个孩子倒是两个两个各有伴。
不上班的时候,爸爸会用脚踏车载我去糖厂宿舍找朋友,每当他把那个藤编的座椅放在脚踏车前面的杠子时,我就知道要出门了,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迎向他,让他把我一把抱起,塞进那个小椅子,然后他大脚一踩,脚踏车就滑向院子外。车进糖厂时就好像走进另一个世界,从高高低低的泥土路到了平坦黝黑的柏油路,我也不再颠呀颠地。 低着头,我可以看着阳光透过树梢洒在黝黑光滑的柏油路上,忽暗忽明的。路的两边,家家户户的围篱都是修剪得整齐的扶桑花,有红的,黄的还有粉红的。记忆里,那是我认识的第一种花。我脑海里记得童年最幸福的那一幕就是我坐在脚踏车前座上,让父亲的膀臂围着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后来爸爸在单位里分到宿舍,我们要搬家了!第一次搬家,我和三哥都很兴奋,可是,我们也很烦恼不知哪里去找那么大的“拖拉库 “(日文truck 发音)来把”家“搬走啊?有机会到巷子口时,我们就看呀看的,希望能看见一辆够大的卡车可以把我们“家”搬走。我们就这样烦恼呀烦恼的,直到搬家那天,才知道,原来搬家只是搬东西,不是搬房子!哈!
离开那里以后,再回去看时,已经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 二哥会骑摩托车以后带我回去看过一次, 他也是个念旧的人,看着改变中的旧日家园,他的感触比我还深,毕竟离开时,他已经上初中了, 对那个家的记忆比我多得多。那时我们住过的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看着周围杂草丛生荒废的旧家,我也不免感伤。我印象里那巷子里的小河,真的就只成了条大水沟而已。 再过几十年,有一次我单独带着儿子回去看他出生的地方,二哥也想到带他去看我出生的地方,那时的新庄更是完全看不到旧家的痕迹。 来到妈妈曾教书的小学,原来的平房教室已经改建成四楼的水泥建筑。二哥从校园的围墙外指着校园的一个角落,有着溜滑梯和沙坑,说“你看,那就是从前杨桃树长的地方!”, 我觉得不可思议,问他怎么还会记得?一问,才知道原来每年他过年陪二嫂回南部的娘家时,总会弯过来看一看.
一路在社区走着,快到家的一个转角口,一户人家的前院是一个九十度的扇形院子,沿着边种着六棵粉红色的李花正盛开着,是这里春天时第一种开花的花树,每次在盛开经过时,总会想起什么叫“烟花三月”,那是一个很喜欢的转角。我还记得孩子很小时,有一天送儿子上学后,路经这个转角,走到树下,看着满树的花正开着,便请路过的邻居帮我和两个女儿拍照。大女儿才到我的腰部那么高,小女儿更是得微弯着腰才能握住她的小手,照片里还有那辆可以同时坐两个小孩的推车。
孩子大了,心总盼着能离开家,到远处的大城市去,我也明白是到了放飞的时候,可是心里还是希望,有一天,当他们飞累了时,可以有个熟悉温馨的画面在他们脑海,就像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家,平实无华,却是可以抚慰一颗疲倦的心,不论在烦嚣的人群里或者夜阑人静时 ,每当回想起童年的家,会有一股暖流轻轻流过心头。

3-13, 2015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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