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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nghua 于 2016-4-16 02:48 AM 编辑
那天去超市买菜， 在卖菜的架子上看到了一包包的蕃薯叶， 我喜出望外， 这里也买得到蕃薯叶了！ 低头看看价钱， 乖乖， 三块九毛九一磅，可不便宜呀！ 那曾经是野菜， 太 “ 贱” 了， “ 贱“ 得连市场都不卖的。 我还是高兴地拿了一包放进我的购物车里， 记忆随着买菜的步伐飘向远处， 耳边好像还可以听到那卖菜的老婆婆在巷子里的叫卖声，扯着嗓子叫着 “ 卖菜啊~~~卖菜啊~~~“，在寂静的午后， 还有着些许的回音。 然后走近我家大门外时， 用着叫唤朋友般的声音，亲昵地叫着” 张老师， 张老师， 买菜哟！要买菜不？ “ 然后我妈妈会放下手里的事， 或者从午睡起来， 只要她在， 总不叫那老婆婆失望的。
搬到那山脚下的家时， 我已经上大学了，除了寒暑假以外我总不在， 所以对那里的地形，邻居都不熟稔， 直到大学毕业那年秋天， 由于父亲的骤逝， 我辞去在台北的工作， 才有机会回家长住，陪着顿失依靠的母亲， 一直， 都是父亲照料多病的母亲的。 刚回去时， 有人来敲门我去应门， 他们先是惊讶我的出现， 待知道我是妈妈的幺女时， 总很惊讶我妈还有个“这么小汉的查某婴仔“（闽南语意思是 “这么小的女孩子”），她总是很得意地说 “ 她看起来小， 其实已经大学毕业了呢！ “ 而最早认识的邻居之一大概就是这个卖菜的老婆婆了。
一方面也许因为我妈妈是当地的小学老师， 另一方面她人热心亲切， 走到哪里总很容易认识人， 别人也很放心把一些家里的事告诉她。据妈妈说那老婆婆很辛苦， 儿子得了癌症无法工作， 媳妇需要在家照顾他和孩子， 所以她得帮着家里负担家计， 常年就担着地里种的菜， 或挖的竹笋一路从山里经过我家的巷子， 一路叫卖走到市场去卖。 运气好时， 可以早早卖完， 她就能早点回家休息或继续田里的活儿。 所以我妈妈要是听到她的叫卖声， 即使家里不缺蔬菜， 她还是多少会买一些， 总说至少她的担子可以轻一些。我和妈妈特别爱吃绿竹笋， 到了绿竹笋盛产的时节， 我妈妈甚至会一整篮买下来， 那老婆婆脸上的笑容可以想像。 用杆秤秤好了笋子， 算好了价钱， 总会少算一些零头， 妈妈也总会说 “ 可别了钱( 赔本)呀“ ， 她会得意地说” 自己的山出的， 别客气啦， 老书！ (闽南语“ 师“发“ 书” 的音 ) “， 然后蹲下来，用着手里的小刀， 麻利地把笋子的壳去掉，笋尖拔掉， 一大篮笋子就像褪去脏衣服后的人， 一下子白净秀气了很多， 然后我妈妈很高兴地拿回厨房， 煮上一大锅水， 那晚我们就有一大盘凉拌绿竹笋和一大锅笋子汤了！
可是冬天时没什么菜， 有时候她也会担着一大篮的蕃薯叶直接来我家， 因为她知道我妈妈喜欢吃蕃薯叶， 那还是有一回妈妈不在她跟我说的。那天我开门看着她一张期待的脸和那一大篮的蕃薯叶，着实有点儿为难， 她看出我的犹豫，急着说 “ 你妈妈最喜欢吃蕃薯叶仔! 摘头摘尾的，就 剩不了多少的！“ 闽南语的” 仔“ 有小的意思， 有时也带一种贬义。果然，妈妈回来后 看了一大篮的蕃薯叶很开心， 在饭桌边坐下来， 就一叶一叶地把叶子从梗子上摘下来， 一边摘还一边笑着说 “ 这菜贱啊， 贱得连市场都不卖的！ 可是我最喜欢吃了， 日本时代跑空袭的时阵（时候），我和你舅舅们去老阿嫲(我妈妈的母亲)娘家才第一次吃到的， 那还是你表舅去田里摘回来的呢！ “ 我妈妈每次提起日据时代的事， 总喜欢从” 日本时代“ 开头， 好像故事书的开头总是用” 很久很久以前“ 来起头。 那时妈妈已经快六十岁了， 我当时不明白在回忆”日本时代跑空袭的时阵“ 为什么她是可以笑着说的， 好像那只是书里或者电影里的背景情节而已。 在那”日本时代 空袭的时阵“， 她的亲生母亲因跑空袭心脏病发而去世； 也是在那” 日本时代空袭的时阵“ 她得带着小舅舅躲空袭， 在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中急忙地爬入街旁的凹形水泥防空槽里躲美国的飞机轰炸。 有一回他们跑晚了， 水泥槽里已经挤满了人，她让小舅舅先下去， 自己在最上面用身体去盖住他，心想“子弹来了，先扫在我身上吧!” 我总是很难想像在那时空中， 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带着小她十一岁的弟弟躲空袭， 她可以用自己的身躯去保护她的幺弟。。。那都是在” 日本时代空袭的时阵“ 下的景况， 而在几十年后， 当她回忆时， 可以笑谈着旧事， 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岁月真是一剂最好的忘忧药呀！
每次说起经过家门口来卖菜的老婆婆， 妈妈也常会说起老阿嫲总教她不要和肩上挑着担子的人讲价， 说就是把菜钱通通给他们也不过几块钱， 何况他们辛辛苦苦地种菜浇肥的， 还挑了那么远的距离把菜送到家门口. 后来我读朱子家训才知道那些教导是出自那本书的，而曾经裹小脚的老阿嫲也是接受过汉语私塾教育的。
理完了那一大篮的蕃薯叶只剩下一盆， 妈妈就用滚水烫过， 然后加上蒜末酱油麻油，一大盘好吃的蕃薯叶就可以上桌了。 我还可以记得妈妈脸上的满足和开心， 而我们可能只花了菜市场里普通一把菜的价钱而已。 妈妈说十块钱对我们而言是小钱， 但对老婆婆而言， 也许就可以给孙子买几只铅笔， 几本练习本了， 让那盘蕃薯叶有了更特别的意义了！
近几年据说由于研究发现蕃薯叶有防癌的作用， 番薯叶的价值和价钱就翻身了， 我不知道现在蕃薯叶在台湾市场里的价钱如何， 但 肯定不再是“ 贱菜“ 了！心想 要是回到从前， 那老婆婆的一大篮蕃薯叶， 不卖了但可以给她的孙子孙女买铅笔本子，可能还可以给家里加菜， 甚至给孙子孙女各买一块漂亮好吃的奶油蛋糕呢！
我把烫好的蕃薯叶加上蒜末麻油酱油后端到饭桌上， 这回轮到我跟孩子们说“ 从前你外婆最喜欢吃这蕃薯叶了！ “ 看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希望有一天他们也会记得， 妈妈还有妈妈的妈妈都喜欢吃一种叫yam’s leaves的菜！
台湾人总自称自己是蕃薯， 相对像我爸那样的外省人， 他们被叫做“ 芋头”，我工作了以后才从同事嘴里知道他们叫我这样有个外省爸爸台湾妈妈的人叫“ 芋头蕃薯”。吃着盘里的蕃薯叶， 心里觉得分外满足的同时，想起远方那个形状像蕃薯的岛屿， 也算是对故乡的思念有了一点稍微具体的联系，依归之感油然而生！
4-11-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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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4 01:27:48
发表于 2016-4-14 10: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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