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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悟灵 --- zt 廖亦武:湮灭的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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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9 23:32: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从基督教长老吴永生口中,我首次听说侯悟灵,一划而过,闪如流星,没留下啥痕迹;稍后夜读“内部交流”的《大理基督教历史》复印本,再次重温侯悟灵,可惜只寥寥数笔,还闪烁其辞,令人顿生疑云。于是我再三求教于著者吴长老,以及前辈教徒多人,依然不得要领,似乎这是块必须小心绕过的雷区。

  我从事底层访谈多年,晓得同时代人之间,种种龃龉难以言表。只得放弃追索,转托经常上教堂的弟兄鲲鹏,在星期日礼拜之余,向吴长老打听侯悟灵家属的下落。书上写得明白,1980年代,宗教政策落实之际,侯悟灵的《平反通知书》由他寄出。

  毫无结果——外交手段灵活的鲲鹏久久才回话——吴长老回忆了半天,也记不起侯悟灵女儿当年的地址,更别提电话了。他说已经二三十年不来往,只有天上的主,能看清谁谁的下落。

  我说你们都是上帝的子民,难道大理和成都的教会不通音讯?鲲鹏无言。唉,太苛求人了吧,我想,倘若吴长老出于种种顾虑,彻底不提侯悟灵,那今后的大理古城,就再没任何基督徒晓得这个名字——他将被活活掐掉?如希罗多德笔下的“冒尖的麦穗”,肉体、履历和思想,一概不留痕迹?

  如果侯悟灵活到现在,应该和吴长老的岁数差不多,可1948年,他接替温春融,担任大理中华圣公会牧师时,正年富力强,适合在动荡的政局中,为主辛勤放牧。圣公会是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时,从湖北武昌南迁大理的华中大学播下的种子,创办人为蔡永春和 吴盛德 教授。1943年,两人用总会提供的资金,买下古城内的土地10余亩,房屋20余座,改建为礼拜堂、孤儿院和惠榆小学,加大福音的传播力度,使教会一度进入鼎盛时期。

  侯悟灵临危受命,接管了积累数年的教产,以及数千惶惑的信众。此后,1948至1952之间,是一段无任何记载的空白。但其他同代人的旁证,却透露了改朝换代的混杂背景。敲锣打鼓,杀人如麻,红旗升天,白旗落地,帝国主义被撵跑,各色人等粉墨登场。神的体系转瞬崩塌,叛教者们痛哭流涕,当众忏悔,要与不光彩的过去,与自己敬拜了多年的耶稣,一刀两断。

  侯悟灵消极观望。神是公正的,开头他想,国民党,共产党,既不靠拢也不疏远,教会总有生存空间。稍后受到逼迫,教徒一个个跑掉,他又想,这是神的旨意么?恩宠有限,我只能放牧这么多羊。最后只剩他们夫妻,他还想,放牧不了别人,就放牧自己吧,心是牧羊人,身体是羊。

  可这种步步退让却注定了他的悲剧。侯悟灵到底要干啥?向人民挑战么?县统战部开会时,有人这样质问。侯悟灵却迟迟不答。其实他已经用行动说话了——我只求信主,我只求为主看守门户。

  据记载,至1952年深秋,曾拥有数万信徒的大理教会,敢于公开信主的只剩4人——侯悟灵夫妇、李全本、杨凤珍。

  政治运动的活靶子竖起来。“沉默的羔羊”侯悟灵,在12年间,竟遭受了几百次批斗。1953年,政府强行接管圣公会名下的惠榆小学,改名为大理第二完小。侯悟灵的抵制,换来的是变本加厉,政府命令,已失去经济来源的教会代缴照明电费,代修授课设施。愤怒之余,侯悟灵剪断电线,并当众宣称,侍奉主的人,内心正大光明,所以不需要外在的照明。

  断电当晚,侯悟灵点燃蜡烛,独自在礼拜堂祷告。破晓时分,民兵们破门而入,将他抓走,扣上“反革命破坏”的帽子;紧接着,“三反运动”开始,政府盘查教会账目,罪名又变成“反革命贪污”;再接着,又被指控“奸污未成年孤儿”。频频更替的罪名终于导致他正式逮捕,坐牢一年,却因证据不足释放。

  不识时务的侯悟灵,依旧跑回教会,做主的看门人。教会的另一个看门人叫李惠君,1953年,她带着10多岁的女儿,自老家云龙来此投靠,得到侯悟灵的接纳。可没过多久,她的女儿因肺结核死掉,而她也自身难保,被本地居委会查出“地主”背景,随即解送回乡。由于受不了毒打,又两次逃回教会,闭门不出。捉拿她的民兵搜遍各个角落,最后却在藏书室隔壁,搜出悬吊在房梁的尸体。她吐出来的舌头早已风干,脖子挂了3个十字架,身体干瘪,经解剖,体内没一粒粮食。

  这是1964年。李惠君自杀。侯悟灵也相继弃世。

  他已经什么都不是。因为抗拒“三自爱国”,不加入集体投诚,教会同仁就通过大会表决,撤销其牧师职务,中止圣餐。紧接着,宗教系统反右,他又被划为右派,1958年,大理县政府征用圣公会的全部教产,用来办化工厂,统战部要员威协侯悟灵,不搬家,就判刑坐牢。于是“内外交困”的前牧师,只得放弃他守了10年的圣公会,被安排到职工宿舍,天天接受监督改造。

  3年大饥荒接踵而至。人们饿得东倒西歪,可批斗会照旧进行。大伙没气力打人,就掐,就咬,他浑身青紫,却忍住不吭声。有人说恨不得分吃帝国主义走狗的肉,大家就围上来,绿着眼笑,老运动员侯悟灵,此时也起一身鸡皮疙瘩,直呼“我这条走狗太瘦了,没得吃头”。

  到底挺过来,市面上渐渐有东西吃,人们在毛泽东退隐、刘少奇主政的间隙,允许做点小买卖。侯悟灵也替中国人民念叨了几千遍“感谢主”。却不料风云突起,“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卷土重来。毛主席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于是在1964年,李惠君自杀不久,侯悟灵也在大理县公安局组织的一次右派学习现场,脑溢血发作。

  历经数不清的审讯和批斗,人生却嘎然而止,除“掏出十字架,当众滑到地下”几个字,再没留下任何记录。据说参加那次集中隔离学习的,有几十名右派,难道都集体失忆了?会议是咋开的?领导是谁?日程密度?按狱中昼夜24小时的统一管理,吃喝拉撒睡都有人监视,那么侯悟灵发病前有无异常?

  按说他早已身心麻痹,不可能因为多遭几盆污水,就热血沸腾。但是掏出十字架的举动,证明他的确热血沸腾了。谁的发言刺激了他?谁的批判勾起他的思绪,间接杀了他?

  几小时后,他的遗体被火化;几天后,其妻从成都赶来,领走骨灰盒。她没法问,也不敢问丈夫的猝死。也许事后她要暗自庆幸,主在文革开始前,将他招回天家,是不忍他陷入更深的劫难。

  1980年,大理县统战部的一纸《平反通知书》送达刚刚恢复的教会,并由教会长老吴永生转寄成都,侯悟灵女儿,侯美恩收。

  吴长老说,他晓得侯悟灵妻女都在,但近30年,却没接到任何回复。我问:除了一纸文书,就没其它补偿?吴长老答:没一分钱补偿。侯悟灵困守多年的圣公会教产,也被政府全部变卖。化工厂停办,2007年改建为大理市第二人民医院内科楼。

  眼球酸胀。我再度脱离电脑,眺望窗外。我想,侯悟灵妻女与我同处一城,或许同处一区,却咫尺天涯,无缘相见。此刻她们在干啥?看书、呆坐、睡觉?敬拜上帝么?可上帝并没有让侯悟灵,让成千上万敬拜祂的个体幸免于难。恰恰相反,祂需要人间的苦难来证实“拯救的必要”。需要斯大林、毛泽东、金正日、萨达姆以及河蟹社会的某某,需要若干能量超强的撒旦,来证实“拯救的必要”。假如都像美国那样,总统是基督徒,就职之日,还按住《圣经》起誓,信仰就太普通,如阳光、爱情、星星、花朵、家庭、流水,大家随意享受就够了,谈何“拯救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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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0 02:57:1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wanda转了,我都不忍看。不知道什么是主的旨意,就像我在少数派里说的,如果这世界不是有着一个divine的力量,我们且不是都重回了丛林之中。相信,祷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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