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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nghua 于 2014-10-21 08:07 PM 编辑
黄昏里，夕阳还没完全下山， 是这里一天气温最高的时候，社区里还热闹着！有遛狗的，跑步的，散步的，骑自行车的，老的，少的，还有年轻夫妇推着推车，拉着小小孩的。。。谁也 舍不得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提早进屋去， 空气里泛着一种恬淡的气息，一种能令人从心底笑起来的温馨！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叮叮咚咚的轻快音乐声，每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连小狗也暂时停止了摇尾。。。 再仔细听，小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的笑容几乎从左耳笑到右耳。。。 然后提起眉毛，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ICE CREAM TRUCK! “ ，然后暂停的画面又活了起来，许多小孩不约而同地往屋子里跑，边跑边嚷着“Dad～ ! Mom～ ! Ice cream , ice cream! “那种惊喜的声音是叫人无法拒绝他们的！房子里的爸妈都知道，那小货车卖的都是色素很重又质量很差的冰棒，而且价格还不便宜，但是看着孩子发亮的眼神，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三块钱一根的冰棒，在超市可以买一包呢！但是，毕竟夏天不长呀，就像童年的欢笑也不是永远挂在脸上的！一支冰棒换孩子一个黄昏的笑容，值呀！
记得上大学时，大学的英文老师Alan跟我说过来台湾，最早的一次”文化震撼”就是有一天他听到街上传来叮叮咚咚的音乐声时，他一下精神都来了，马上带着零钱冲到街上想去买冰棒，出了门才发现街上的人，每个人都拿着一大包垃圾等着垃圾车来！（台湾那时的垃圾车播放的是贝多芬的＂给爱丽思）“当时他脸上的无奈我还清楚记得，而一旁的我笑得喘不过气来， 不明白为什么去街上买根冰棒会是那么稀奇的事！来到美国后我就慢慢明白了，住在郊区的社区里，平常根本看不到什么陌生人，尤其从小学校父母便教导不准跟陌生人打交道，只有在夏天的黄昏时，当社区的人都出来散步或跑步时，才让孩子有一点安全感，可以大胆去跟陌生人做简单的“交易”，是那种难得的自主更让人兴奋吧！
比较之下，我们小时候的自主是更令现在的孩子羡慕的，那时候的小贩，按现在的时髦名词就是自雇者，虽说自己就是老板，但是他们还是每天有着自己的时间表和路线。 我记得那时可以由经过家门口的叫卖声，知道大概是一天的什么时候了。
由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懂事以后，经常就是被差遣的一个，所以我跟那些经过家门口的小贩特别熟。印象最早的是有一个挑着一根扁担卖包子馒头的山东伯伯，每天总是在黄昏时从山上走下山来，声音由远而近，带着特别的口音叫着“bǎo zi mān tou”， 附近一帮小孩喜欢跟着他后头，也学着叫着“bǎo zi mān tou”然后哈哈大笑，他也不以为忤。 我还记得他的竹篓里用白色的布一层一层盖住白胖圆馒头和包子，他的馒头有嚼劲，包子的馅儿也特别，尤其包着碾碎了的花生粉的甜包子最好吃。可惜家人大多吃米饭，买包子的时候不多，所以每次他下山来时，我大多时候只能站在沙发上的椅背，看着窗户外的他，认真地叫着“bǎo zi mān tou”，然后听那声音渐渐消失，心里有着微微的失望。 哪天要是妈妈给了我零钱出去买时，那天就是特别开心的一天了， 他把竹篓从担子放下，我兴奋地翻着那洗得有点泛黄的白布，想一把掀开布翻出白布下的鼓鼓的大包子！那伯伯总一边笑着，一边耐心地说“别急，别急！”，待我拿到白胖微温的包子时，满心欢喜地把手里的零钱交给他，然后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第一口带来的满足真是不可言喻！按我妈妈常用的形容词就是“嘴笑鼻笑！”
初中时搬到台中，住在一条小巷弄里，在静静的中午时，叫卖声甚至是有回音的。一过午饭时候，是一个卖豆花的小贩（也就是豆腐脑），那卖豆花的是个很瘦的老人,眼睛眯眯的， 话不多，推着一台破旧的三轮手推车，他的声音就是简单的台语“导灰~ （豆花）导灰~ （豆花）”，因为他来的时候是大部分人睡午觉的时候，所以虽然声音不大，却特别清楚。 推车里是一大锅还用小火热着的豆腐脑，旁边有个小锅煮着已经煮得很烂的脱皮花生，银色的金属台面上还有两个小铝汤锅，一个装着是姜汁，一个装的是糖浆。那时我们都会拿家里的碗公（大碗）出去买，他把车子停妥后，熟练地用平扁的锅铲先把豆腐脑装在碗里，然后用小勺舀一勺煮得很烂的花生，再问是否要姜汁，最后浇上糖浆，就一手交钱，一手把碗接过来。 几年以后，我和那老人聊起，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台湾人，而是随着部队到台湾的潮州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潮州话和闽南语是很接近的，因为知道他跟爸爸一样，也是大陆来的，顿时觉得格外亲近，虽说他一直也是个很慈祥的老人。
同一个时间，隔三岔五的会来的是个修理皮鞋雨伞的，他的叫卖声是“北背批鞋”。那是个不笑的中年人，总是一脸严肃，黝黑的脸上线条很明显，眉头像刀刻过。每当我拿家里的伞或者鞋子给他修理时，经常就是交代以后我就进门去的，直等到他修好了，会来敲门。有一天天气很热，他照例把手推三轮推车停妥后，就拿出一个帆布的小椅子，在树荫下开始修理鞋，由于天热，他把身上的汗衫脱掉，露出身上的刺青，我看着他的胸口刺着熟悉的中国秋海棠地图，地图里还写着“还我河山”，两臂上各刺着“一颗心回台湾，一条命杀共匪”， 我一看就知道他是韩战归来的反共义士，那时每年一月二十三日都要庆祝一二三自由日的，电视上总有反共联盟主席谷正纲一边挥着一个拳头，一边用他那一口贵州国语喊着“拯救犬世盖的忍敏”那天我决定不进门了，就蹲在那里看他粗糙皲裂的手，灵活地一下拿着一把小刀，一下用黏胶，一下又换个榔头叮叮叮地补鞋底。偶尔怯生生地问“你是反共义士呀？”，他“嗯！”一声； 一下又问“你是从韩国来的呀？”，他又是“嗯！”一声，头也不抬一下。 我一会儿看看他的胸膛，一会儿又瞄瞄他的左臂右臂，好像看个从电视上走出来的人，啊，眼前就是一个真的反共义士呢！心里好激动呀！当然很多有关韩战的史实，我是很大以后，听一个朋友说起他的父亲当年就是从战俘营里出来的，才知道当年他们归来并不是如我们在学校所听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但是在那个午后，我真的很激动地从他手中拿回那只加了块鞋底的右脚鞋。
黄昏时如果听到摇铃声，那就是骑着脚踏车来卖卤菜的一位山东伯伯，高壮的他总是脚底穿着黑面布底的功夫鞋，缓缓地骑着车，等着人出来了“嘎~！“地一声把脚踏车停下。车后的座椅架上载着一个木制的两层玻璃柜，柜子里卖的是烧鸡烧鸭猪耳朵，卤大肠小肠和 海带豆干卤蛋等卤菜。 柜子旁有个小木牌用红漆写着“山东鸭头”四个字。由于那时间大部份时候妈妈已经下班回来了，多半我是拿着盘子跟着她出去买的，馋着看着柜子里的卤菜，不知道挑哪个好！妈妈让我挑好了，那山东伯伯就拿出随身带的菜板，熟练地在上面把鸡鸭剁好，卤菜切好整齐地放入盘内。听妈妈说他原来在空军里， 由于没有背景，升迁无门，早早从空军退了下来，退役时还是个少校呢！除了微薄的退伍金，就靠着做菜手艺来贴补家用，家里有个女儿当时在师大念国文系，每次提到女儿，他宽宽大大的国字脸上就浮现非常骄傲满足的笑容。 有时候妈妈还没回来，我身边有点儿零钱，就想去买根鸭头鸭脖子来啃，他看了我总逗着说“丫头来买鸭头咯！” 逗得我哈哈笑！
那时家里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是在冬天的夜晚，会听到“修~~~~ bar 涨~~~（烧肉粽）”的声音， 那是用闽南语的叫卖声。有时不一定是饿了，但是在冷冷的冬天里，想到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热粽子，就让人有股温暖，所以有时候会出去买几个和哥哥们分着吃。尤其那些年哥哥们一个个准备考高中大学，总是挑灯夜战，夜深时，我就理所当然地出去帮他们买粽子，是我们兄妹间一段很温馨的回忆。现在每当我们聊起小时候，他们出钱我跑腿的往事，不禁莞尔。多少岁月是在门口外的叫卖声中走过来的？！
后来科技发达了，那些小贩不再用每个人不同的口音扯着喉咙叫卖了，取而代之的是录音机录着千篇一律的声音。 尤其在寂静的午后，显得那么刺耳。记得有回老妈妈要睡午觉，那叫卖声把她烦死了！她就说“吵我睡午觉的人我一定不跟她买东西！” 也听一个曾经在台湾学中文的美国朋友说起当年在师大附近租房子，每天下午经过住处的小贩录音带叫卖声，每每让他烦得抓狂！他还学给我听“来买哟，来买熊呵甲也贵哟，藕贵，蔡陶贵，昂姑贵” (来买哟，来买最好吃的糕， 芋头糕， 萝卜糕，红龟糕)，原汁原味，字正腔圆地，把我笑翻了！我说那真是学语言最好的方法呀！疲劳轰炸！而且居然从南到北都是同一个带子放的！
写着写着，儿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根巧克力冰棒，我不禁皱眉说“买一根就好了，怎么买两根呢？”， 他说那小贩没有零钱找他，他就买两根了。我听了，算了，也就是那种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易，还带有一点情分吧！不太常吃巧克力冰棒的我，也拿了一根来吃，吃了一口，本想说“这冰棒实在不太好吃！ ”， 到了嘴边还是忍了下来。。 。。想想， 孩子还有几个欢乐夏天能在身边呢?!
10-14-14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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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4 22:30:26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6 23:48: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