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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fancao

[原创·小说] 大枣树下的唱唱 (长篇小说)《雪野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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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0 18:44:37 | 显示全部楼层
148# fancao

那时人的身体底子薄,医疗条件也不好。说死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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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0 21:29:50 | 显示全部楼层
常乐兄,
你几时来的?还给我评了分,谢了!
fancao 发表于 2009-5-28 11:59 PM


凡草别客气。 也在读你这小说,觉得很好,只是没说话, 也是因为对文学创作我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评分其实也不恰当,只表示一种支持吧。你有空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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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1 00:28:04 | 显示全部楼层
151# yi_ran
可能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人命不值钱,尤其是下层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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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1 00:29:32 | 显示全部楼层
152# Chang_Le
多谢支持。不是科班出身,写东西就不自信,也很需要有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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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1 00: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到农村的时候,这四个年幼的女孩子活得可真艰难。不光是下地干活累,连烧锅做饭都不会。到了寒冬腊月,从井里挑水就成了头一件老大难。那井离村子不过一里路的光景,平常的日子,她们挑个大半桶,七、八十斤倒也不算什么。可是天一冷,井边上了冻。那井没有井台,井口和地面一样平。这里的风俗也很奇怪,打水不用绳子,要侧着身子,用扁担上的钩子拉着桶才能把水拎上来。井里水位高的时候还好办,水位低了,这活可就难了,既要力气还要技术,稍不小心,水桶沉了底还是小事,人都可能掉井里。

有一次,小馨去打水,刚放下水桶就滑倒了,一只桶掉进了水井,她也差点儿跟着滑下去。她吓坏了,躺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地抓住井边的石头惊叫。冷风带走了她的哭喊,冰雪冻透了双手,一股寒流冲到心里。她失魂落魄,时间仿佛也冻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了祥龙的声音。他丢下水桶,把小馨从井口扶起来。小馨只记得浑身发软,不由自主地倒在祥龙身上,半天都没缓过气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去打水。

    小苓硬着头皮充好汉,揽下了挑水的活。那天,她好不容易拉了两桶水上来,一不小心,在冰雪溜滑的小路上摔了一跤。水桶倒在地下,水也洒了。看着流出来的水一条条地冻成冰,她只能流着眼泪,揉揉摔伤的脚腕,咬着牙再去井边打水,一路哭着挑回来。

    从此挑水就成了她们的心腹大患。本来女孩子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洗涮涮,那时只好都省了,连喝水都不敢放开量。幸亏祥龙好心,隔三差五地给她们送桶水来,一直到东风吹化了冰雪,祥龙应征入伍的那天。

    得到祥龙参军的消息,小馨几夜都没睡好。她的父母在文革初期都被打倒,双双去了五七干校。小馨咬着牙和他们划清界限,顶着风雪回到村里,连他们的具体去处都不清楚,天天含着眼泪过日子。这个知青户里,几个同学的情况都差不多,大家同病相怜,前途渺茫。每天干活吃饭睡觉,千篇一律,沉闷凄凉。眼下,只有祥龙关心她们,时常帮她们做些重活,成了她心中唯一的温暖。祥龙这一走,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祥龙临走的清晨,小馨做饭不出工,正好有机会给他送行。

     正是枣花盛开的时候,淡黄的小花和葱绿的嫩叶在枝头笑闹,灿烂的旭日伴随着云霞蒸蔚。晨曦里,祥龙穿着崭新的绿军装,显得特别威武英俊。小馨看着,心里的激情再也按捺不住,大哭着扑倒在他怀里。

    祥龙不觉一愣,如同大梦初醒,抱着小馨后悔莫急。两个人手拉着手,一直走到公社,眼泪流在一起,恋恋不舍地告别。祥龙娘看在眼里,喜从天降,亲亲热热地拉着小馨回家,忍痛杀了一只鸡,切了几个大萝卜,买了一斤红芋干烧酒,把大队的主要干部和公社的武装部长都请了来。几杯老酒下肚,那些干部们也不管小馨还不满十六岁,就替她做主订了婚,成了军婚保护的对象。

    小馨没喝酒就已经糊涂了,不明白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高兴,也没有明确地表示同意还是反对。可是,祥龙一家人欢天喜地,都把她当成祥龙的未婚妻看待。荣巧常常陪她玩,教她做针线,下地是帮她干活。连小石蛋都知道她是没过门的嫂子,不但不再和她捣乱,别的孩子调皮的时候,还会护着她。祥龙娘更是宠她,逢年过节都拉她去吃饭,还千针万线给她作了一双棉鞋一双单鞋。

    新兵集训结束,祥龙寄回一封家信。小馨拿到祥龙家,祥龙娘高兴得连饭都不做了。小石蛋连蹦带跳地把荣巧和荣巧娘喊来,围在一起要小馨念信。小馨拆开一看就笑了,那张写给祥龙娘的信,看得出是他说,别人写的,“祖母大人,母亲大人,儿在部队一切都好。生活比家里好,顿顿饭都能吃饱。每星期改善两次伙食,能吃到大鱼大肉。每天操练也和在家里干活一样,早出晚归,不累人。”

     再往下看,小馨突然大笑起来,把一屋子人都给笑愣住了,急得直催,她才比比划划地说:“他说在部队上别的都好,就是紧急集合时穿衣服太慢。特别是穿鞋子,总是系不上鞋带。班长教他多少次,还告诉他一个穿鞋的口决,‘前头松,后头空,一脚踩进去,两手一拉系当中’,他就是学不会。第一次半夜里紧急集合,他没达到标准,第二次还是他拉了全班后腿,第三次他倒是快了,班长刚想表扬他,再一看,他把鞋别在腰里,光着脚跑来了,气得照屁股踢了他一脚。不过他现在学会了,达到标准时间了。”

    祥龙娘听了倒没有笑,叹口气看着她娘说:“这也不怨俺孩,咱这乡里人,啥时候穿过解放鞋呢!他从小到大都是穿俺做的鞋,脚一蹬就穿上了,咋会系那么长的鞋带子。”
荣巧也跟着说:“可不是么,俺长这么大,也没穿过解放鞋呢。”小馨想想也就明白了,心里不由得一酸,也笑不出来了。

    接着看下一页,是写给小馨的。大概不好意思请别人代笔,自己又不会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小新,我想你。”她知道只上了两年学的祥龙不会写她的名字,把‘馨’写成了‘新’,可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她给祥龙回信时也只写了一行字:“我也想你。小馨”。只是那个馨字写的特别大,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一个多月以后,祥龙给她回信,满满的一张纸上,就只写了这个“馨” 字。大大小小有几十个,虽然字迹蹩脚,却没一个缺胳膊少腿儿的。小馨翻来复去地咀嚼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

    慢慢地,小馨知道了,公社武装部的梁部长和祥龙家是亲戚。仗着梁部长的势力,大队的主要干部对他家也很关照。自从祥龙走了以后,这些干部们就再也没把她当成‘狗崽子’看待,还接收她进了大队宣传队。她心里很明白,自己一向娇生惯养,从来没作过家务事,对别人依赖惯了。如果真要在农村久留下去,一个人怎么能过日子?她不像小惠,家里是领导阶级,自己温顺体贴招人喜爱,到哪里都有人帮忙,招工只是迟早的事情。小亮可以和哥哥相依为命,人也长得漂亮,以后不怕找不到个好对象。小苓泼辣胆大,是个出了名的假小子,一个人也可以混日子。可是,自己怎么办?小馨思来想去,只有祥龙才是个靠山,即使他将来不能留在部队提干,退伍以后总能安排个工作,这是自己最好的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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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 23:54: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6-27 06:35 PM 编辑



   可是,为什么天上掉下个大华来?

   大华一生下来就喝着洋牛奶,长得高大壮实,天庭饱满,鼻梁高挺,两眉之间还有颗佛爷痣,说起话来,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他能说善吹,什么绣花鞋,梅花党,福尔莫斯,说得绘声绘色,把这些小女孩儿们哄的一楞一愣的。他会好几种乐器,拉手风琴,吹笛子,并且很快就学会了拉二胡。除了那些样板戏和流行的革命歌曲,大华还偷偷地唱一些文革前流行的外国民歌,什么“三套马车”、“红梅花” 、“卡秋莎”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都唱得滚瓜烂熟。特别逗的是,他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的鬼点子,张口就把歌词给改了,随心所欲乱唱一通。

   自从大成招工离开,大华就成了当然的户主,他把知青户的重活全包了下来。挑水、拉煤、加工粮食、清理粪缸,从来不用女孩们发愁。小馨慢慢地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有一天,小馨做饭。大华挑来一担水倒进缸里,看见刚刚蒸好的馍馍,伸手就抓。小馨急忙拦着,在他手上拍了一下,“看你的馋相,当心烫手!”

   大华缩回手,扮了个鬼脸,摇头晃脑地唱道:
      “一枝红梅开在我家的锅台上,
       蒸笼里的馒头是它日夜想。
       一心想吃馒头又怕馒头烫,
       只好傻傻地坐在那里,等着馒头凉,
       哎……,馒头凉……”

   他的男中音浑厚动听,又带着调皮的腔调。小馨听着,笑得直不起腰来。

   大队宣传队的几个头头,仗着自己三代老贫农的出生,根红苗壮,又受到左倾思潮的影响,跑到公社把下乡知青的档案翻了个遍,说小苓小亮她们都是‘狗崽子’,不能参加宣传队。可是,大华来了以后,他们却被他的音乐才能折服,破例把他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拉进去,连漂亮的妹妹也跟着沾了光。小馨他们经常三个人一起,走在田间小路上,去大队部排练节目。

    狭窄的小路弯弯曲曲,大华觉得路途太闷,就即兴发挥,用‘卡秋莎’的调子乱唱: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
        一直通往荒凉的村庄,
        太阳出来尘土飞扬,
        天天干活晒得我心慌。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
        一场大雨遍地是泥浆。
        踏着泥泞一步一滑,
        我却不知道该去何方。”

   暗淡的夜色,荒凉的田野,这些怪腔怪调的歌声回荡,想起渺茫的前途,小馨听着悲悲凄凄,直想流眼泪。

   几个月过去,大华成了宣传队的顶梁柱,小馨凭着一条好嗓子也成了主角。不管小馨演什么节目,都是大华为她伴奏。从他们之间自然默契的配合开始,她不知是迷上了他的音乐,还是迷上了他那种形容不出来的翩然风度。

   有年冬天,小苓小惠和大成都回家过年了,小馨和小亮、大华无家可归,留在这里坚守阵地。小馨不知在祥龙娘那儿吃了些什么,晚上太冷又冻着了,坏了肚子,拉了一天,人瘦了一圈。她本来以为咬着牙挺一下就过去了,没有对小亮他们说。可是半夜里实在忍不住,在床上打起滚来。小亮被她的呻吟吵醒,点起煤油灯一看,立刻惊叫了起来:“小馨,你怎么了?发烧吧?看你的脸色,吓死人了!”小馨脸色蜡黄泛黑,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我……,我肚子疼,哎呀,哇……”张口又吐了起来。

   小亮害怕,跑到隔壁敲门告诉哥哥。大华过来看看,也无计可施。他烧了些开水让小亮喂她喝,又灌了个热水袋给她暖肚子,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小馨疼痛不减,连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来。大华也担起心来,催她去看病。

   小馨裹上大衣,勉强下了床,只觉得腿脚发软,慢慢磨蹭着出了门。

   十冬腊月,风雪交加,大枣树的枝条呼呼颤抖,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出门就是半尺深的雪地,小馨走了几步就再也抬不起脚来。大华顾不上男女有别,只好背起她,小亮打着电筒在前边照亮探路。大华虽然穿着半高筒的胶鞋,背着人却不好选路,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踩进了深雪窝。雪灌进鞋里融成水,又结成冰。等他们走到卫生院,大华的两只脚都冻麻了。

    好不容易敲开门,医生睡眼惺忪地给小馨看病,很不高兴,“这病没有生命危险,别那么喳喳呼呼的,下这么大的雪,半夜三更打上门来,犯得着嘛!”

    大华不放心,“她上吐下泻,拉得很厉害,会不会是食物中毒?”

    “我说没事就没事。”

    既然没事,大华也就放心了,这才觉得脚上针扎般得疼,忍不住把鞋脱下来。小亮看见哥哥的胶鞋上全是冰块,吓了一大跳,要他立刻把冰凉的袜子也脱掉,把鞋里的冰渣倒出来。

    小馨听见小亮咋呼,也忍不住扭过头来,关心地问:“大华,你的脚冻着了吗?快,用我的围巾裹一下。”

    她伸手去解围巾,却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大华急忙制止她,还是不放心地问医生,“她吐得很厉害,一天多了,有没有脱水?要不要吊瓶葡萄糖盐水?”

    “拉几天肚子有啥呀,那么娇气!这卫生院一共才几支葡萄糖,那是要花钱买的。别看你们是知青,买得起吗?”

    钱?大华愣住了。他们的安家费只有一年,虽然小苓她们闹了那场事,补助的粮票延长了一段时间,可是生活费却没有继续发下来。第二年开始他们就靠工分吃饭。一年挣下的工分,分完口粮柴禾,本来还有些余钱。可是,村里很多困难户,孩子多,工分少,要倒找钱来买口粮。口粮不能不分给他们,钱却只能记帐了,得钱的人就只能看见账,却拿不到钱。况且,刚才匆匆忙忙跑出来,居然没人想到拿钱包。

    大华不服气,“命值钱还是药值钱?你给她打,我回去拿钱。”

    医生看着大华那个样子,反倒笑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嗨,你不要急,真不需要。再说,吊盐水要扎静脉,我们医院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她回家过年了,你就是有钱也不能打针。”

    医生打开药柜拿药,顺手递给大华一盒冻疮膏,“你还是赶快抹抹脚吧。要是冻坏了,你怎么把人背回去。”

    大华不敢接,“这要多少钱?”

    “啊,这些常用药,公社的合作医疗费都包括了。” 医生说着,打开一个药瓶数出一包药,“这是治拉肚子的药,回去就给她吃。多休息,多喝水,米汤也好,面糊也行,加一点盐,有糖的话再加点糖。不要沾油荤,几天就好了。”

    大华这才忍着脚痛背上小馨往回走,等他们回到陈家峁,天都快亮了。

    小亮把小馨扶到床边,却闻到一股怪味。原来小馨又拉又吐,把被子弄脏了。小亮只好让她睡小惠的床,把小苓的被子也拉过来给她盖上。大华顾不上休息,忙着抱柴禾点火烧水,还熬了一锅米汤。他把开水灌进热水瓶,提着喊道:“小馨,起来吃药吧,再趁热喝点儿米汤。”

    小馨迷迷糊糊地答应着穿上棉袄起身。大华伸头看看小亮,她忙乱了一夜,这会儿正酣睡不醒。他心疼妹妹,又不放心小馨,只好说:“小馨,你裹着被子别起来,当心再冻着!我给你拿药。”说着就拿起药,端着一碗米汤来到小馨床前。

    小馨头重脚轻,正不想下床,半躺着倚在床边,看着那些药就皱起了眉头,“这是黄连素吧?苦死了,又没有糖,怎么吃呀。”

    大华笑着劝她,“不吃药哪行?听我的,你喝点米汤含在嘴里,丢一粒药进去,咕嘟一口咽下,立刻再喝点米汤,就不觉得苦了。”

    小馨乖乖照办,慢慢地吃了药。一碗米汤喝下去,胃里顿时安稳下来,心里也清爽了很多。大华又给她送来一碗温开水,“喝了米汤就躺下,对牙齿不好。米汤的营养太好了,连蛀虫也喜欢。”

    小馨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就照着他说的,边漱边喝。大华也不嫌脏,从灶坑里撮来一铲子草木灰,把地下的污秽清扫干净,又把小馨的脏被子拿过来,三把两把拆开,把棉絮晾在绳子上,被里和床单泡进大木盆,“这要赶快拆开泡上,等干了就不好洗了。再把棉絮浸透就更难办了。”

    小馨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很感动,又不好意思,只能讪讪地说:“谢谢你,你的脚怎么样了?你也赶快休息吧。”

    “没事,我已经换上棉鞋了,暖和一下就好。”

    看着小馨喝完水,
大华把碗接过去放回厨房,让小馨躺下,又转回来递给她一个热水袋,再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压在她的被子上,“多盖些,暖和点,千万不能再冻着了。”

    小馨不肯要他的大衣,“不行。我把小惠小苓的被子都盖上了,够暖和了。这房间里冷得很,你自己会冻着的!”

    “小苓的被子还不如我这件大衣厚呢。我有小棉袄,还有毛衣呢,几步就跑回房间了,往被窝里一钻,哪能冻着!”

    “不行,这外边大雪纷飞的,不穿大衣哪能出门?几步路也不行!”

    “听话,别闹了,”大华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还想让我背你去卫生院呀?我可没劲了!”

    门轻轻地关上,寒流挡在门外,大华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可是,小馨的心里却似潮水涌动。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是她从小苓的一本诗词集上看来的。

    从那以后,只要大华来到她的床前递水送药,
小馨就无法克制心跳加速,真希望时间就此静止,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就这样默默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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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4 02:2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地方还需要修改。想起贾平凹早期的一篇文《孽障们的歌》,里面写一群知青篡改各类歌曲的事。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找到。我试过,可能失传了。
前面看了几眼,眼睛还是不能聚光,开始清楚,后来就逐渐模糊。不知这是什么毛病。有对眼睛有研究的帮忙解释一下啊。
特别逗的是,他的心眼特别灵,张口就把歌词给改了,随心所欲乱唱一通。
这里用“心眼”好像不太对。

有一天,小馨做饭,挑来一担水倒进缸里,……
最好不要这样用代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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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4 22:29:47 | 显示全部楼层
157# 黎京
你说老眼昏花,还看得这么认真,眼光很犀利呀。说的有道理,都改了。等眼睛好写再帮我看几段吧。谢了!

贾平凹的东西只看过“废都”,还有一本写狼的,看了一半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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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5 01:2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该帮你好好看看,正好趁机使劲儿砸,可出气了,可解欧洲之郁闷。还要谢你呢。

你先写着,等过了这阵。刚才看了几眼,又发现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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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5 23: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6-6 12:53 AM 编辑

呵,把我当出气筒了?
那我接着贴,你接着砸吧。
不过,要当心眼睛啊。我现在眼睛也有毛病,真该戒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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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5 23:48: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6-6 01:01 AM 编辑




祥龙,大华……,大华,祥龙…… 多少次长夜难眠,多少个朦朦胧胧的梦境,小馨的眼前一会儿是威武英俊的祥龙,一会儿是温文儒雅的大华。

……刚来陈家峁没多久,小馨和大家一起干活,来到棉花地。秋风瑟瑟,地里不再有雪白的棉桃,碧绿的枝叶也变得干枯焦黄。一片片叶子掉下来,被秋风吹动,又和尘土一起打着旋儿在空中飘动,秋收时的轰轰烈烈转眼就是一片凄凉。

那天,妇女们的任务是拔棉柴,就是把拾完了棉花的秸秆拔起来。男人们跟在后边,把拔下的秸秆收拢挑回去,分到每户当柴禾。

小馨歪着头,拎着拔棉柴用的工具,看别人怎么干。这种工具就是一根木棍,下边钉着个铁夹子。看起来似乎很容易,把木棍的一头拿在手里,把夹子夹住棉秸用劲一拔就行了。可是,等她抡起那把夹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它就范。光秃秃的棉花杆又硬又尖,把她的胳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手上也很快就磨起了血泡,疼得实在不想再伸出来。

她抬头看看,一垄垄棉田,高高低低弯弯曲曲,无边无沿地向前伸展。每人一条垄,别人刷刷地都拔到前边了,只有她落在最后。她不禁着急起来,居然异想天开,用脚去踩棉花夹子,猛一用力却摔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偏偏学校放忙假,玉鹤也来帮着秋收,跟在劳力们后边收拾散落的棉花秸。这几个知青不会干活,笨手笨脚地落在后边,早就让他盯上了。一看见小馨摔跤,那个小淘气可乐坏了,他的脑子转了几下,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
        下放学生真奇怪,手脚一起拔棉柴,
        噗嗵跌个屁股墩,吸溜吸溜哭起来。”

本来大家都在前边,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小馨,这一下大家都回头,看到了她那个狼狈相,嘻嘻哈哈大笑起来。小馨又羞又气,索性撅着嘴坐在地上不起来,只管自己抹眼泪。

祥龙正好在她旁边收棉柴,笑着过来帮她拔了一段。他左手抓住一棵棉花,右手把铁夹子抡起,一下就卡在棉花杆的根部,按住钉着夹子的木棍,用力一撬就拔起来一棵,再用左手把棉秸从夹子上扯下来,往地下一丢。他上前一步,抓住下一棵,一用力又拔了起来。就这么一抓一甩一撬一丢,他一会儿就拔了一长溜,动作潇洒利索。

小馨不由得睁大眼睛看呆了。祥龙看她不哭了,把着手教她,“你们学生没干过活,不要急。也不要和人家比,只管自己拔,一步一步慢慢来。”小馨觉得手上热乎乎的,心里也热乎乎的,连那些血泡也不觉得疼了。

……那是下乡第一年的春节,小惠回家了,小亮找哥哥去了,小馨和小苓留守。冒着漫天风雪,祥龙帮她们拉了一车红芋到矿区卖,指望着能换点钱和粮票,买些年货。

菜市场人来人往,都在办年货,热闹得很。可是,小馨和小苓却不知所措。以前她们到菜市场是买菜,现在却站在买卖的另一边,自然为难起来。俩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卖东西。

祥龙办完自己的事情,回来看见她俩还是傻乎乎地守着车子,哭笑不得,“你俩咋回事,这么大工夫,连一个红芋也没卖掉?嘿,都说你们学生灵性,叫俺说,你们真笨到家了!怪不得要你们来接受再教育!”

可是,看着她俩哭兮兮的,耸起肩膀缩着头,在寒风里冻得直打哆嗦,祥龙又觉得她们挺可怜,只好大声吆喝着招呼人,“哎,来看看,都来看看。这是下放学生卖东西,便宜呀!按粮站的价钱,一斤粮票一毛钱五斤。”这下才打开了局面,一会儿车子前边就围满了人。

祥龙看她俩算账很麻利,以为没事了,却根本没想到,这两个傻丫头都不认识称!有人趁机骗她们,把秤杆上十斤的大花说成是五斤。卖了好几份,祥龙才发现了,指着那个筐子说:“不对吧,这一大筐红芋,咋才五斤重?”他抓住那个顾客,想让他重新过称。可是,人家占了便宜,当然不肯补钱,抓起筐子就走,还把祥龙嘲笑了一番,“你长眼干啥的?早先咋不看清楚,东西都卖掉了又反悔,顶着手巾说话呢!”

祥龙闹了倒憋气,青头紫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小馨不懂,奇怪地问祥龙为什么,祥龙气呼呼地说:“顶着手巾说话,就等于骂俺是个女人!女、人、哪!女人算个啥东西!”
……

小馨常常这样惊醒过来。女人,一个女人,在祥龙的眼里,只不过就是一个骂人的词汇罢了!可不是嘛,农村的女人,不都是男人的附属嘛!要是跟祥龙结了婚,自己就连名字都没有了。她想像着被人叫做“祥龙家”的情形,然后呢,就变成什么“小猫娘” “小狗娘”了吗?

渐渐的,祥龙在小馨梦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那几行文理不通的信再也没了以前的温馨。她回信的时间也越拖越长,越写越少。

相反,大华的影象却越来越清晰,梦里和他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边吃边听他讲笑话;他们在一起唱着变调的外国歌曲,胡编些歌词穷开心;他们在一起参加宣传队演出,大华伴奏小馨唱歌跳舞 ……

小馨常常从这样的梦中笑醒,可是,醒来以后却感到颤栗和惊慌。大华父母是 “畏罪自杀”的“美蒋特务”,他的命运只能是扎根农村一辈子。而自己呢,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她是祥龙的未婚妻,那是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端着酒杯决定的。现役军人的婚姻受法律保护,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再和大华交朋友吗?得罪了干部们,触犯了法律,岂不是自找死路?她颠倒着个儿来回斟酌,愁肠百折,还怕人笑话,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偷偷难受。

她知道惹上了麻烦,本能地保护自己,在表面上尽量回避大华。可是,时间久了,祥龙娘还是察觉了,半真半假地提醒过小馨好几次,破坏军婚就是犯法!要是大华有啥非分之想,她会去公社武装部告状。

现在,梁部长突然要找大华谈话,一定是祥龙娘去告状了,大华还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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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7 22:0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6 12:15 AM 编辑



大华怎么会不明白。他比小馨大几岁,经历的波折多,想得也更多。

他出生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一岁的时候,医学院毕业的父亲,和几个年轻激进的朋友一起,轻信了一条如簧之舌的拨弄,放弃了已经到手的美好前途,来到了刚刚成立的新中国。

史无前例的大风暴席卷而来,父母成了无辜的牺牲品。一霎那天崩地陷,世界变得一团黑暗,无数冤魂地处飘荡。大华兄妹被赶出了两室一厅加厨卫的套房,住进了只能放下一张高低床的楼梯间。十八岁的大华带着十三岁的小亮,怎么过日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好在父亲以前治好过很多病人,母亲在世时也善心好施乐于助人。毕竟还有些良善之辈,看他们兄妹实在可怜,偷偷地帮他们一些忙。

有一次,他去副食品店买菜,手里的钱只够买一块豆腐。他看着柜台里的荤菜直咽口水,一个阿姨悄悄地塞给他一小块卤猪肝。妈妈在世的时候,卤猪肝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切成薄片,拌着佐料,香脆可口。现在他才知道,卤猪肝就像个小孩拳头。他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做的,也没兴趣研究食谱,干脆一掰两半,和小亮每人抓一块干啃。很多天没见过荤菜,他俩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不但没吃出滋味,还觉得它一直堵在嗓子里。

过去的朋友也有几个变成了同样的“狗崽子”,物以类聚,他们就成了哥儿们。每个人都有一股怨愤堵在心头,既不知道怎么发泄,也不敢公开发泄,就比着干坏事。

一次,一个哥儿们从饭馆里偷偷带了一只小碗出来,向他们几个炫耀。大华不服气,也进去了,手脚抖了半天,好像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退出去吧,怕哥儿们笑话,偷东西吧,心里又不是个滋味。从小长到这么大,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他当然知道偷窃不道德。看来,想学坏也很难!要把多年养成的是非标准弄颠倒,明目张胆地干坏事,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华就是想离经叛道!踌躇了一下,他还是壮起胆子抓了一个汤匙藏在袖子里溜了出来。他不知道,是没人看见,还是有人看见了也不愿管,不敢管。反正那个时代全都乱了套。

第一次偷窃成功,哥儿们几个大笑一通,又把赃物摔了个粉碎,似乎满心的恶气都出在它们身上。

上山下乡时,他自然选择和这几个哥儿们一起。他们想去江南的大山里,那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是个游山玩水的好去处。小亮却想和她的朋友们在一起。大华正想甩掉这条小尾巴,就很爽快地同意了。
进山以后,他们几个人果然不好好干活,到各个知青点乱串。按国家规定,下乡第一年,每人每个月有十元钱,二十九斤粮票。这点东西,哪儿够这些正长身体的小伙子们吃,眼睛就盯上了人家的鸡鸭。

第一次他们从山下的池塘边抓了一只鸭子,半夜里摸回知青户,连宰带烫,破肚开膛,加水开煮。没等煮熟就急不可耐地捞出来吃,这才发现鸭子上和鸭汤里都是黑乎乎的绒毛。他们哪儿杀过鸭子?谁也不知道还有一层绒毛要摘。几个人大瞪着眼睛,不吃舍不得,吃又咽不下。

大华灵机一动,一口吹灭了煤油灯,“摸黑吃,还有谁能看见绒毛?”一阵大笑,几个人狼吞虎咽,一只鸭子没一会就只剩下骨头。

这以后,他们越吃越馋,越偷越精。偷了鸡,用黄泥裹上,山里有的是柴,架上火烧熟了,就是有名的叫化鸡。打了狗,多叫几个知青点的人一起会餐。干吃狗肉不喝水,怕的是水喝多了要上厕所,那狗肉的热气可就都跑了。虽然他们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只到邻村干坏事,可是,这周围几个村的知青都是这样的捣蛋鬼,哪儿还有不透风的墙。一直吃到老百姓把知青当土匪,见到他们就把鸡鸭猪狗往家里赶,指着他们的后背骂大街。

一转眼到了冬天。有家的成群结队回家探亲,大华才想起了妹妹,连忙写信叫她来。小亮刚进山,就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山封路断。同学们临走时倒是留下了口粮,却没储备烧柴。粮食变不成饭吃不到嘴里,寒冷的屋子没有柴,冰窖一样冻死人。村里的人知道了,动了恻隐之心,每家送了他们几捆柴火,还有人热情地邀他们到家里一起过年。

过年的鞭炮震醒了大华,通红的炉火温暖了他的心。这个世界上还真有雪里送炭的好人!

兄妹俩靠着这些柴相依为命,总算熬到春暖雪化。道路通了,小亮要回去了。她劝哥哥别再呆在这深山老林里。大华想着以前的荒唐举动,也希望能换个地方重新起步,就转点来到陈家峁。

猛一下和四个小妹妹在一起过日子,大华不知不觉拿出了老大哥的款式,不再像以前那样浪荡了。没过多久,大华就被小馨吸引住了。大华知道她也是个前途无望的“狗崽子”,可仍然积极热情地生活,除了下地干活,还到宣传队唱歌跳舞。大华开始为自己的厌世颓废和反叛心理而羞惭。小馨的眼里时常流露出忧郁和悲伤,娇小可怜的样子,不能不让人心疼。尤其是她在大华面前如同小鸟依人,那般楚楚动人的神情,使大华感到了一个男子汉还可能具有的尊严,看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二十刚出头的男孩子,第一次感到了爱情的魅力。他本来就擅长乐器,又很快学会了拉二胡,并且竭尽全力地表现这种才能,就是想和小馨一起参加宣传队,为她伴奏,听她歌唱,看她欢舞。

可是,那天小石蛋和猫娃打架,随口说出的话让大华心惊。其实,根本不用仔细打听,只要稍微注意一下,看看祥龙娘对小馨像老母鸡带小鸡的样子,他也就明白了。祥龙一家人不但不保密,反而希望全世界都知道小馨和祥龙的关系。于是,小馨的军婚身份让大华的情绪一下落进低谷。他不过是“美蒋特务”的“狗崽子”,凭什么和现役军人竞争爱情?时间长了,他也看出小馨心里的矛盾,时常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大华不明白她的心意,也不觉踌躇起来,满心热火碰上了冰封雪冻。他不由得想起电影《阿诗玛》里的歌词:“有心想把鲜花戴,又怕崖高花不开。”。

最近,大华听说了一个知青文件,明文规定保护知青,尤其不许向女知青逼婚,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相信,只要在小馨结婚以前,他就有一份争取的权利。他真想向小馨表明,只要小馨爱他,他就会等下去,只要她有一片真情,他就敢拼尽全力去保护她,想尽办法让她幸福。尽管他坚信,“只要鲜花把头点,哪怕崖高路儿险”,他都会去争取这一份爱情。可是,他并不清楚小馨对祥龙的感情有多深,是否有胆量爱上一个“狗崽子”,他又不敢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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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9 00:38: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6 12:27 AM 编辑




    现在,公社梁主任找他,大华很害怕。悬崖峭壁就在眼前,可崖上等待他的,究竟是鲜花还是荆棘?他很想知道,也十分需要知道,小馨心里到底怎么想。

    看着恍恍惚惚的小馨,大华不由得又追问了一句:“小馨,你怎么一天都没说话,到底想什么呢?”

    还没等小馨回答,队长的声音先传了过来,“这活咋干的?半天一垄到不了头!红芋秧子都蔫巴死了!”

    他俩抬头一看,可不是吗,别人都快插到头了,他们才走到一半。地里的人都看着他们指指点点,调皮的玉鹤哪儿肯放过这个机会,嘻嘻哈哈地念叨起来:
          “快快快,快快快,红芋秧子蔫巴坏,
           队长气得直发毛,干活不准谈恋爱!”

      大伙儿哈哈大笑,祥龙娘气青了脸。荣巧正和小苓在一条垄上干活,也忍不住嘟囔起来。小苓不敢说话,把自己这垄插到头,拉着荣巧过来给他们帮忙,从垄子的另一头接过去。小馨和大华都很羞愧,再也不敢说话,憋着劲儿赶了上去。

      眼看乌云翻卷而来,风里寒气更浓,洒出了丝丝细雨。队长吆喝着,“不用担水了,劳力们都拿锄头扒垄子,趁着下雨,赶紧栽秧子。”

     大家忙乱着加快了手脚。小馨正赶上例假,本来就一阵阵肚子痛,这会儿一身汗被凉风一吹,就更加不舒服。绵绵细雨越下越紧,慢慢的,外边的衣服被雨淋湿,里边的衣服被汗浸湿,从里到外,就像是水里捞出来一般,她更觉得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来,浑身发抖。不知是汗是血还是雨,顺着腿一股股地往下流。

     大华不敢再和她一起干活,转过来和小苓在一条垄子上合作,可是眼睛一直往这边看。见她脸色不对,心疼得要命,却又没有办法。这是春耕抢种的时候,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只要没到躺下不能动的地步,谁也不敢请假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了做晚饭的时候,队长招呼各家回去一个人。小苓收起小锄提着篮子要走,大华喊住了她,悄悄地对她说了句话,指指小馨。小苓这才注意到小馨那付狼狈相,走过去对小馨说:“你回去做饭吧。中午蒸的馒头还有几个,再切几个红芋熬一锅汤就行了。” 小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油然升起一片感激之心。

     春雨淅淅沥沥,下下停停,等把红芋秧全部插完,天也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家浑身透湿,摸着黑往家走。队长告诉大华,下了这么多雨,地里湿透了,下不去脚,没法干活,明天他可以去公社见梁部长了。

    几个人吃着晚饭一商量,小馨担心会出事,小亮不放心哥哥,小苓小惠又觉得,只有他们俩陪着大华去不大好。最后决定,索性大家一起去公社。

    第二天,还是阴云密布细雨霏霏,狭窄泥泞的小路就像烂泥塘。等他们跌跌撞撞赶到公社,已经快中午了。大华进了办公室,梁部长劈头就问:“叫你昨天来,为啥今天才到?”

    “对不起,梁部长,不是我不想来,”大华连忙解释,“这两天正是春种最忙的时候,我跟队长说了,可是他不让请假。”

    梁部长火气却很大,根本不容解释。他骂大华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下放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你是个黑七类,狗崽子!听说你不好好宣传革命思想,教人唱些外国歌,散布封资修那一套,这就能定你一个反革命!你还和小馨乱搞男女关系,破坏军婚,就凭这一点,我马上就能把你抓起来!”

    大华的脑子“轰”一下惊出一身冷汗。成了反革命是个什么后果,父母亲早就有了先例。可是,他不甘心,还想讲出个道理来,“我和小馨不过是同学,同一个知青点,男生照顾女生,还不是天经地义,哪有什么男女关系?再说,祥龙参军的时候,小馨还不到十六岁,根本就没到结婚年龄,怎么就成了军婚?最近中央还发了一个文件,专门提出,不准对女知青逼婚。”

    梁部长指着大华的鼻子说:“文件?我不管什么文件。你问问小馨,她和祥龙啥关系?”

    小馨在门外听着,又羞又气,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大华又心疼,又气愤,一股怒气冲上来,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你凭什么说我哥是反革命?谁证明?”小亮急了,冲进去对梁部长说,“小馨什么时候结婚了?我哥怎么会破坏军婚呢?”

     居然有人敢和他顶嘴,梁部长顿时雷霆大怒,一下把小亮推了个跟头。要不是小苓和小惠在门口扶住,小亮差点儿就一头摔进门外的泥泞里。

    大华也急了,“有理讲理,你怎么能打人?”

    “谁打人?你还不服气?”梁部长拍着桌子,叫人来抓大华。

    赖狗子正在门外待命呢,马上答应着去找人。

    工作队走了,赖狗子后悔极了。本来,他以为像文革初期那样,到处都打倒走资派,他就可以把梁部长狠狠整一顿,开批斗会,戴高帽子,挂黑牌子,坐喷气式,不死也让他脱层皮。靠山倒了,祥龙会被部队退回来。没了军属的牌子,就能趁机欺负一下荣巧,别看她是个地煞星,总是个细皮嫩肉的黄花大姑娘,不管那里摸上两把,都够滋润的。哇,赖狗子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揣着个兔子,连蹦带跳的连觉都睡不稳,只盼着造反有功,捞上一顶乌纱帽,看谁还敢再和他做对!

    没想到,这一宝押错了地方。不但梁部长没打倒,工作队也很快撤走了。赖狗子来到公社,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骂自己不是人,瞎了眼,昏了头,看错了线,站错了队,跟错了人。

   梁部长气哼哼地踢了他几下,
哼,这会儿你算认识老子了。有心一脚踹他出去,转念一想又拎了起来——既然送上了门,倒不如留下来,既显得自己宽宏大量,又有了个跟班跑腿的。

   “大华没犯法,他没有唱过反动歌曲,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不能抓他。”小馨看见赖狗子扯着嗓子喊人,什么也不顾,哭着嚷了出来,“我不承认军婚。我和祥龙只是一般朋友,什么关系也没有。”

   大华听见小馨的话,一阵暖流涌过全身,霎那间心花怒放。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赖狗子就带着几个人进来,连推带拉,拿绳子绑他。

   大华拼命挣扎。几个女孩子哭的哭,叫的叫,闹的闹,引来一群人看热闹,办公室门口乱成一团。

   正在这时,公路上传来汽车声,一辆北京小吉普停在公社大门口。这可是件稀罕事,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看热闹的人立刻转移了目标,梁部长也丢下大华跑了出去。

   汽车前座下来一个人,对迎上来的干部们说了些什么。

   梁部长一听,“找小馨?巧着呢,不用下生产队了,她就在这儿呢。” 他随即转回头大叫,“小馨,小馨,快来,快来,省里有人找你。”

    小馨焦急万分,看着大华泪流满面,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猛一下听见喊声,反而楞住了。

    转眼之间,梁部长转了个180度,屁颠颠地跑回来,和蔼可亲地招呼着,“小馨呀,快去吧,快去看看,谁来了。”

    那几个专政队员也糊涂起来,不知道是否还要抓人。小亮趁机推开他们,拉上大华,小苓和小惠拥着小馨,一起向大门口走去。

    小吉普的后座下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妇女,急急忙忙迎过来。她和小馨对视一下,哭喊着扑到了一起:“妈妈 ……”“馨儿……”

    吉普车带上小馨远去了,梁部长还在喋喋不休地逢人议论,小馨的父母恢复工作了,她母亲刚从干校出来,没回城就来找小馨,顺路带她回家。
 
    这消息不胫而走,陈家峁大人孩子也都知道了。祥龙娘的心里纵然有十二万分的不痛快,也不敢再提小馨军婚这回事,梁部长自然也不再来为难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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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5 00: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6-20 10:18 PM 编辑



“信……,大华,你的信。”

春风和暖,吹拂着大枣树的枝条,也吹动大华手里的信纸。他红着脸躲在树下,看着小馨的来信。

那那天在公社有惊无险,大华已觉得侥幸之极。更何况,小馨在关键时刻挺身相助,一句话让他心花怒放,恨不能合十祈祷,感谢命运的安排。可是,吉普车绝尘而去,也带走了大华心里燃烧的热情。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大华的心好像铁匠铺里的锻铁,刚刚经过高温煅烧,就立即进入冷水淬火,霎那间被撕扯得七零八碎。

几十年的生活体验让大华立刻明白,他们之间的鸿沟不会比苍茫天河更容易逾越。小馨有了城市户口,成为工人阶级一份子,还有权高位重的父母。而他,一个反革命的后代,他们之间的差距比牛郎织女之间的差别还要巨大。爱情和现实究竟有多远?这个问号让大华一直坐卧不安。

小馨来信了!天平上爱情的砝码激增。虽然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热情澎湃,可是,小馨提起过去的事情,满心的感激,缠绵的情意充斥在字里行间,让大华一阵阵心神激荡。

大华迫不及待地冲回房间。他不好意思去堂屋写信,就点起小油灯,趴在凳子上写起来。不知道是凳子不平,还是笔尖磨损,涂来写去,满心的思念却不知道怎么倾吐,转眼之间,地下就丢满了揉皱的纸团。

哼,上了这么多年学,怎么就没人教过写情书!

眼看一沓信纸迅速减少,大华才着急起来。信纸宝贵,不能再乱扔了!他抱着头愣愣地想着,眼睛转过摆在墙角的手风琴,挂在墙上的二胡,和小馨一起演出的情景一段段浮现,萦绕心怀。突然,他心头一亮,一支歌曲跳跃在脑海里。他信口哼了出来,并随着一股冲动修改了歌词,
       “那个矮小的屋里
     灯火点点发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她的眼睛亮闪闪年轻又漂亮
     乌黑的辫子垂在肩上
     乌黑的辫子垂在肩上
     她是开心的歌唱还是在忧伤
     你在回忆什么,我美丽的姑娘
     你在幻想什么,我可爱的姑娘
     那个矮小的屋里
     灯火点点发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在我心坎上
     年轻的纺织姑娘在我心坎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枣花开了又谢,小馨宛如飞花音信杳然。大华的心就像丢了一样,整天恍恍惚惚,下地干活提不起精神,晚上回来也坐立不宁,常常一个人发呆。真是度日如年。

那天傍晚,他晃晃荡荡地来到大枣树下,坐在地上,傻傻地哼着自己编的歌子:“
     深夜枣树下,
     四处静悄悄,
     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正忧郁
     我的心飞往
     和你在一起的晚上。

     我的好姑娘,
      你现在何方?
      怎能不让我日夜想,
      但愿你和我,
      永远不会忘
      大枣树下的晚上。”

“大华,收工了?干什么呢?”

大华抬头一看,是小苓的哥哥和其他几个同学。他们在附近的公社插队,进城回村从这儿路过。

大华愣了愣神,才想起来招呼他们回家坐。小苓见到哥哥,开心地拉着他问长很短。几个女孩子热情待客,留下他们分享那一大锅高粱面糊糊。一堆人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一边呼呼啦啦地喝糊糊,一边天南海北的瞎聊,话题自然离不开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有的人很神秘地说,很快又要大规模招工,范围很广,不但有县城的几个小工厂,省里的一些大工厂也会参加。

小苓她们兴奋极了,纷纷打听消息,眼里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回省城最好,哪怕像小馨那样,能在县城里当个工人也就满足了。

提到小馨,突然有个人问道:“听说小馨受伤了,你们知道吗?”

“什么?”大华立刻激动起来,“怎么受伤的?严重吗?”

“我也是听人传说,说她在工作时被飞梭打伤。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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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5 22: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6-19 11:57 PM 编辑



“小馨受伤了……”大华一夜无眠,满脑子只有这句话。他再也无法等下去,也不找队长批准,天不亮就偷着跑了几十里,扒上了早晨去县城的火车。

县城的纺织厂是新建的,沿着城里那条唯一的大马路走到头,有一条新修的大路。前边是几排高大的厂房,锅炉里冒出的青烟直冲而起,在荒野里显得格外气派。

大华来到大门口,犹犹豫豫走上前去。传达室的老头儿挺和气,问他找谁。大华想了想,打听大成在不在。

大成踩着点心盒子上调,以后就再没和陈家峁的知青们联系过。大华只是听说,他在纺织厂当维修工。

大成还不错,念及当年同屋的情谊,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嘿,大华,你怎么来了?上调了?”

嗨,上调,那是知青们的头等大事。无论是招工招生,只要能离开农村就是脱离了苦海,于是“上调了?”也就和“吃了吗?”一样,成为知青之间一句常用的问候语。

可是,大华顿时觉得矮了一截,吱吱唔唔说不清话。大成自然明白了,就不再追问,领着他走进厂房。到处机声隆隆,借着一片嘈杂,大华吞吞吐吐地说了来意。

“你找小馨?”大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回省城养伤,好像工作也调动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我们以前一个组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怎么会连她的情况都不清楚?” 大华一下着急起来。

“哈,不错,我们是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这算什么?当年同是沦落人,现在呢?有的跳龙门,有的打地洞!”大成颇为不屑地晃晃脑袋,“你知道小馨的父母都是干什么的?我们厂的头头可都知道。小馨一来就让她自己挑选工种,还建议她在厂部管报表,既轻松又干净。哼,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到的位置!”大成的口气像是从醋缸里过了一遍,有点酸酸的。

“噢,那她在管报表?怎么还会被飞梭打伤?”

“嘿,哪儿啊!小馨还真绝了,她不要任何特殊照顾,心甘情愿到布机车间当工人。你知道她说什么?”

大华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大成拿腔捏调地学着女声说:“织布车间是纺织厂的第一线,这里才是真正的纺织女工应该去的地方。我要亲手把布匹织出来,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作出贡献,这才是最有意义最有成就的工作。”

“这有什么呀,这么多年,我们受的教育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年纪小,很天真,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天真!我们厂的领导还专门表扬了她,把她树成典型培养。你不知道,进厂不久她就入了党成了先进人物啦!高音喇叭里天天都是她的光荣事迹!”大成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费尽心机搞到现在,学徒还没出师呢!

“嘿,你怎么了,吃醋啊?” 大华笑着说。

“我吃个什么醋!我父母无权无势,这样的好事,我想都不去想!不过嘛,新开的茅房三天香,工作不到一个月,她就尝到厉害了。喏,这就是布机车间,我带你进去看看去!”大成顺手一指,他们正好走到布机车间的门口。挡门的棉布帘子又厚又重,大华一把都没有推开,站在门外还是可以听见机器的撞击声,咣咣当当震耳欲聋。大成用力推开门帘,一股热气掺着飞花迎面扑来,大华立刻感到呼吸困难。大成对他做了个手势,他眨眨眼睛,才看清很多女工在机器间来回巡视,每个人都是同样打扮,头发掖在白色的工作帽里,脸上带着个大口罩,身上穿着白围裙,谁也顾不上抬头说话,眼睛盯着转动的布匹,还不时地停下来做点什么。

大成贴在大华耳边喊道,“这里太吵,没法说话,我们走吧。”

大华立刻以跑百米的姿势冲了出来。

“你看见了吧?巡回看机子,既要眼明,还要手快,一看到断头,立刻就要接上。”大成一边说,一边表演给大华看,“这么一拉,抓住梭子拉着纱头用手指一挽结上,手里握着一把小割刀剪掉毛头,再这么一推,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布机又照常运行了,这可要真本事,不是吹出来的!一天下来,跑的路就有几十里,再加上高分贝的噪音,湿热的环境,嘿嘿,当工人也不容易啊。”

大华也算有了点儿亲身体会,连连点头。大成叹口气又说了下去,工作了一段时间,小馨就受不了了。第一次倒大夜班,她不习惯,师傅做例行巡回找不着徒弟,才发现她坐在角落里睡着了。本来就有人不服她的气,趁机恶作剧,在她脸上画了一只贪睡的小猫,围裙上写了“睡觉先进典型”。小馨醒来以后被人嘲笑,委委屈屈地大哭了一场。以后,她情绪一直不稳定,还老出差错。她师傅也不满意,向厂里要求给她换个工作。接着就出了这次事故,她受了伤只好回家休养。

大华很有些抱不平,“这怎么能怪她!在农村生活了这么久,谁都不习惯上夜班,总有个过程嘛。当典型又怎么了,又不是她自己要当的,还不是被人利用!”

“喂,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来找她?”大成看看大华,作了个鬼脸,挤眉弄眼地说,“我可是听人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听说她周末回省城时和母亲吵架了。她喜欢知青组的一个男同学,她母亲却无论如何不同意,她这才闹情绪,出事故的。你知道这个男同学是谁吗?”

大华不觉一愣,吱吱唔唔地正想着怎么回答,却有人跑来喊大成,“大成,你师傅到细纱间修机器,要你赶快去呢!”

大成答应着对大华说:“大华,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下就要吃中饭了,到我宿舍去,咱们俩好好啜一顿,慢慢聊。”

大华打听不出小馨的情况,已经失望了,看见大成忙着工作,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况且,这里的人个个穿着工作服,神气活现,比起自己一身泥土,一脸寒酸,心里又一阵阵难受,就乘机告别溜了出来。

伸头看看店里的钟,晚班火车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进站,大华神魂不定,饥肠辘辘,摸摸兜里几张票子,想买点东西吃又舍不得。只有拖着沉重的双脚,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瞎晃。没想到,一不小心,踢倒个什么东西,立刻有人揪住了他,“赔!赔!赔茶,赔杯子!”

定睛一看,鬼使神差,大华不知不觉地走到一个饭店旁。正是吃饭的时候,人多店小,店堂里拥挤不堪,有些人只好围在路边吃饭。大华没小心,一脚踢上个茶杯。茶洒了,茶杯也豁了一块。

“这茶杯长腿了?为什么跑到路上来了!” 大华正没好气,大吼了起来。

可是那堆人也不好惹,“你走路不长眼,这么大的杯子看不见。”

“你的眼睛长在腿上?”

“少费话,拿两毛钱来,走你的路。”

“我要有这两毛钱,早就买饭吃了,还等着赔你。要钱没有,要命你来拿!”

那几个人仗着人多势众,原本气势汹汹。可是,大华心绪烦闷,有气没处出,也正想和人打架呢!他恶狠狠地抓着茶杯,一付拼命三郎的样子。抓住他的人一看,茶杯好像就要砸到头上,也不禁软了三分,松了手,往后退去。大华顺势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扬长而去,心里却觉得十分窝囊。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华从旁边货仓的小门钻进车站,混上了火车。车上很挤,没有空位,他就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

“她喜欢一个男同学,她母亲却无论如何不同意,”大成的话在他耳边不停地嗡嗡着。他猜想,小馨或许就是为了自己和母亲吵架的,可自己却连她人在哪儿也不知道。他相信小馨一定爱他,真心地爱,要不然不会这么闹情绪,出事故。他顿时冲动起来,恨不能立刻跑到省城,找到她当面问清楚。

可是,省城,那里除了一段伤心的往事,还有什么等着自己?他不禁又想起了父母,一场天大的冤屈!可自己和妹妹还都受到父母的牵连,前途十分暗淡。“有的跳龙门,有的打地洞”,大成说得很清楚,“你又凭什么去找小馨?她好不容易跳进龙门,逃出了黑七类的命运,难道你还要让她重新背上黑字,再跟你去打地洞?”大华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

这趟车是每站必停的慢车,在大华到站前要查一次票。大华从同学们那儿得知,查票时正付车长带着人从两头往中间查。只要先上中间的车厢,过了几站不管跑到前后哪头,都可以躲过去。可是他心绪不宁,忘了这回事。一抬头,查票的人已经到了面前。大华红着脸,咬着嘴唇不出声。那个乘警是个毛头小伙子,看起来刚工作不久,算起帐来倒挺利索,“没票?哼,按全程补票,三块二;罚款加倍,六块四;再加两毛钱手续费,一共六块六。交钱来。”

大华嗫喏着说:“我是知青,没钱。从早晨到现在,想喝杯茶都舍不得买呢。”

“嘿嘿,看你这样子,一定是个扒车的老油子!嗬嗬,没钱,没钱还想坐火车?”

大华恼羞成怒,“没钱也得活不是!又不是我好吃懒做。每天起早贪黑,像牛马一样干活,挣的是工分换不来钱,叫我有什么办法?反正没钱,你有本事把我扔下车去,正不想活了呢。”

老车长听见他们争吵,过来看看大华的模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和善地问:“是回家探亲的吧?”

大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眼睛顿时湿了,眼前又出现了倒在血泊里的父母。他摇摇头,哽咽着说:“家?我无亲可探,父母都没了……”

车长眨着眼摇了摇头,拉着小乘警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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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6 21:50: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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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0:31:17 | 显示全部楼层
166# 红娘子


慢慢看。晚上我来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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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21:5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6-18 10:55 PM 编辑




风越来越热了,庄稼呼啦啦地往上冒,大地一片青翠。高粱、麦子、红芋、早稻,一片生机覆盖着每一寸耕种了的土地。

陈家峁的人正在地里锄草,满地的高粱苗,绿幽幽地晃眼。小苓的哥哥突然来了,站在地头喊她。小苓把大锄丢下,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哥哥在附近的公社插队,被推荐招工,从县城体检回来,特意绕路来看小苓。他说,母亲的工作已经恢复正常,父亲的问题虽然还留个尾巴,但是,家里的存款已经解冻,工资也补发了。妈妈一直想给他们寄些钱,又怕农村的邮递系统不安全。恰好,哥哥招工到县城体检,妈妈就托人带到县里转交。哥哥把钱塞给小苓,“都给你吧,我马上就有工作,不会担心挨饿了。”

哥哥掂着招工的事情,忙着去办手续,匆匆告别。看着他远走高飞,小苓悲喜交集。妈妈的关心更让她兴奋。这钱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辛辛苦苦好几年,加在一起也挣不到这么多。她摸摸口袋,恰好有张草纸,就拿出来把钱包好,小心翼翼地装了起来。

再拿起大锄,地下绿蒙蒙一片,苗和草全都混在一起,小苓这才发现,眼泪不听使唤,到处乱爬,遮住了视线。她擦擦眼睛,又摸摸口袋。口袋太浅,装不住东西,可不能让荣巧那样,不小心把这笔财富给丢掉了。

偏偏荣巧眼尖,看小苓神情慌乱,还不时地摸口袋,不由得好奇起来,指点着她和几个女孩子瞎嘀咕。

休息了,大家都到地头坐下来。大锄在地下放倒,锄把就是板凳。老汉们围在一起抽旱烟,妇女们三三两两的闲聊。荣巧和几个女孩子来到小苓面前,唧唧喳喳地要小苓交待,“那个劳力是谁?给你个啥东西,这么宝贝?”

小苓没明白她们的意思,“那是我哥哥,他要上调了,忙着办手续呢。” 小苓既为哥哥高兴,又为自己难受,心里酸酸的。

“哥哥?啥哥哥,情哥哥吧?”荣巧她们叽叽嘎嘎地笑了起来,“送你的啥东西,拿出来瞧瞧!”

小苓有些犹豫,一村的人都在这儿呢,怎么能把钱掏出来?荣巧却乘她不备,一下抓住她。几个女孩子一起涌上来把小苓按倒。荣巧伸手就掏她的口袋,谁知道掏出来一看,自己先脸红了,又急忙给小苓塞了回去,“嘿,一沓子草纸,俺还以为是个啥定情的物件呢。”

小苓这才明白,不由得也傻笑起来,悄悄地告诉荣巧:“瞎猜个啥呀,他真是我哥哥。我爸爸妈妈的问题解决了,家里有钱了,带了一点给我用。我怕丢掉了,才用草纸裹上的。”

正是夏季庄稼快要成熟的季节,大地骄傲地捧出了一片辉煌。老天爷也来凑趣,招工的喜讯终于传到了这个公社。知青们笑逐颜开,争先恐后地往大队部跑。大家表面上谈笑风生,心里都像揣着个兔子,暗暗地思索着,应该说些什么,怎么样才能得到提名。

可是,大队干部们也学精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次既不推荐也不评议,等大家坐定就直接宣布了名单。看来,这次招工的规模很大,人数很多,大多数男知青都上了榜,女知青也有几名。一个个名字往下念,房间里的空气紧张到了极点。听到名字的知青喜笑颜开,还有的人激动不已,禁不住眼泪汪汪。

陈家峁的知青还在紧张地等待,书记就已经住嘴了。开始,大华还以为听错了,可是,小亮,小惠,小苓,大家相互看看,谁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这种关键的时刻,总不会几个人全都听错了吧?或许是书记念错了,漏下了谁的名字?

他们围着书记想问个明白。书记看他们脸色不好,带着和蔼的笑容很体贴地说:“你们几个出身不好,需要多锻炼一段时间。”

他们耷拉着脑袋,谁也摸不清底细,倒是大华恍然大悟——那次大闹座谈会虽然早已成为历史,可是,干部们还是耿耿于怀。有权不用,更待何时,当然要给你们一点儿厉害看看!

中彩的知青活蹦乱跳,忙着去办手续。落榜的知青垂头丧气,怏怏出门。小惠不服气,又不敢表现出来,就拉着小苓留在最后,找到书记,带着些撒娇的口气说:“书记,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工人呀,小苓的父母也都恢复工作了。”

“可是,小馨走了。不管前门后门,都要占一个名额。”书记还是笑眯眯的,“你们不要着急,再等下次吧。”

小惠没办法,噘起嘴巴,转过头去抹眼睛。

书记却对小苓说:“小苓,听说你爸爸妈妈又当教授了,挣钱多,有门路。俺这块手表坏了,你回家到省城,帮俺带去修一下吧。”

小苓有些发愣,教授算什么?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哪来的门路?再说,父母亲随着大学下迁,进了大山沟,省城哪里还有家?我都很久没去了。

她的脑子还没转过圈,小惠已经上前一步伸出手,“小苓的家不在省城了,给我吧,我帮你修。”

小苓歪着头看看,这是什么表啊,不知道从哪个垃圾箱里拣出来的。蒙面玻璃没有了,表壳上长满了黄绣,怎么修啊?可是,没等她开口,小惠就拉着她走了。

没几天,小惠突然说母亲生病。夏收夏种的时候到了,她全然不顾,和队长打个招呼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了。差不多半个月,双抢快结束的时候,她才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大家关切地问她母亲的身体,小惠只是神秘地笑笑,“已经好了,没事了。” 于是,村里有人议论,说她是怕苦怕累,一定是找借口回城清闲去了。

很快又是一次招工机会。这回,大队部里人迹寥寥,知青们走得都差不多了。男知青只剩下大华一个,在一群女知青里显得特别打眼。他闷声不响缩进角落,抓个草帽挡上脸。其他人也都默默无言,心里不停的打鼓,耳朵却都支棱着,不敢漏掉一点声音。

大队干部来了,远远就听见书记的笑声,大家的眼睛都向门口迎过去。门外的小树懒懒地摇晃着,传来一阵蝉鸣,“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书记笑着说:“知了?你能知道个啥?只会瞎叫!”

大队小学的老师李成田看见书记进了门,急忙把自己的凳子递过去。书记接住靠墙放下,摇晃了几下,又踢了个土块把凳子摆稳,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下来,“这五黄六月的大热天,能晒死狗了。”随手摇着草帽扇起风来。

谁都没有心情接茬聊天,大家更感到又闷又躁,汗水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书记也不在乎冷场,转着脑袋看了一圈,“这次是小规模招工,全大队只有一个名额。”他停下草帽,也住了嘴,好像故意考验大家的耐心。房间里鸦雀无声,静得好像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一个比一个更激烈。有的人站立不稳,轻轻地倚住墙角。有的人脸色发白,慢慢出溜着坐到地上。谁会是这个幸运儿?可是,书记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宣布:“小惠,你明天进城体检吧。”

大华的希望顿时成了泡影,瘫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

小惠本来倚着墙角,全身神经紧张到了极点,猛一下却好像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房间里顿时一片抽泣声。书记笑着走过去,拉起小惠,“傻丫头,这是大好事,哭个啥!”小惠好像这才明白过来,又笑了起来,从书记手里接过招工体检的介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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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9 15:27: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科班出身,写东西就不自信。
fancao 发表于 2009-5-30 09:29 PM

《麻油汤面条》,写得象科班出身。

我和娘子妹妹一样,也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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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0 12:2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豪子褒奖,顿时觉得自己专业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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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0 22: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体检一过,小惠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坐卧不安。她不但不再下地干活,还到处活动。小苓他们也不知道她都去了哪里干些什么。

那天傍晚,大家刚收工,小苓正忙着给大家盛饭,小惠兴冲冲地扑进了大门,“我拿到招工通知书了,明天就走。”

大华端着饭碗正要去大枣树下的饭场,差点和她迎头撞上。他急忙稳住身子,想说句什么,却梗在嗓子里。祝贺吗?心里明摆着的是嫉妒。讽刺吗?又毕竟在一个锅里吃了几年的饭。他翻翻眼,索性装作没听见,拔腿出了门。

小惠压根没在意,她的心里充满了欢乐和希望,世界在她眼前是一片光明一片辉煌。

她接过小苓递过来的汤面条,呼呼啦啦三两口喝完,就翻腾着收拾起行李来。

“你现在就收拾,晚上不睡觉了?”小苓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不拉唧地问道。

小惠傻呵呵地笑了,这才丢下被褥,翻捡起其它的东西来。

一大清早,小苓挑着东西送小惠去车站。小惠欢蹦乱跳,小苓却步履沉重,崎岖的田间小路显得更加漫长。麦子收割了,裸露出一片焦黄的大地,小苓的心情也像这大地一样荒凉,她想起当年下乡时,小惠帮她抬行李,被工宣队带人追赶的情形,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小惠收起欢快的心情,也跟着小苓叹口气,悄悄地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那天书记让你修手表,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那是表呀,明摆着是块垃圾,我到哪儿修呀?你是怎么办的?”

“唉,这不是明摆着嘛!书记的意思,就是让你送他一块手表,给你个机会不知道抓住!现在的事情,全是后门办成的。你怎么不开窍呀!我妈妈到处托人,求爷爷拜奶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张手表票,买了一块上海牌送给他。你这样成天干活有什么用,还是去跑跑门路吧。”

“啊?”小苓恍然大悟,看来,妈妈给她的钱还真让人盯上了。可是,她只有叹气,倒也不觉得后悔。这些钱确实够买一块手表,可是,这年头,什么东西都凭票供应,就算是书记挑明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能买到手表呀!再说,父亲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清高自傲,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会让她干这种走后门的事情!

那么,她该怎么办呢?要不然,干脆把这点儿钱都给书记算了?

“嗨,哪儿那么简单!不光是大队,公社、县里,连招工单位都要打点好才行。一定要托人找关系!”小惠接过行李,走向站台,好心地嘱咐小苓,“你还是抓紧点,赶快想办法吧。听说今年工厂扩展的幅度太大,经济过热,招工很快就要冻结了。下一次还不知道是哪驴年马月呢!”

一天清早,又轮到小苓做饭。她煮熟了一锅红芋,来到院子里。天色晴朗,微风习习,房顶上升起缕缕炊烟,淡淡地化入云中。公社的邮递员来了,拿了一封信交给小苓,还让她通知大华和小亮去公社。
信封上是小馨的字体,写给大华的,等大华一收工,小苓就急忙递到他手里。

大华急不可耐,顾不上洗脸吃饭,也不管小苓和小亮笑话,拿着信冲到大枣树下,依着树干读了起来。
“大华,
亲爱的朋友,你好。
小惠回城以后来看我,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我为你的友情深深地感动着。
我的伤并不严重,早已好了,谢谢你惦记。只是我受伤,把母亲吓坏了。她和父亲都认为我是受了他们的连累,才到农村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他们官复原职,实在不愿意再让我孤苦伶仃,一个人留在县城。更不愿意让我做这份危险的工作,让他们担惊受怕,所以想办把我调来省城,现在机关当秘书。
你的情况我和母亲谈过很多次,她非常感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考虑到你的音乐才能,她已经和有关部门联系,为你办理了上调手续。虽然现在找不到理由调小亮,他们也同意临时借调,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以免你的后顾之忧。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调令可能就会发到公社了。”

大华看到这里,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这该不是做梦吧?我能上调,有工作了?他揉揉眼睛,没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他急忙再往下看,“另外,我母亲并不相信你的父母是什么‘美蒋特务’,会‘畏罪自杀’。她会尽量帮忙让他们的原单位查清问题,争取能替他们平反昭雪。只是这类事情太多,不是很快就能办成的。你工作以后再和他们单位联系,从长计议吧。”

大华的眼泪流了出来,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温暖,他抖动着手翻到了下一页。

“可是,母亲了解了你的情况,又看了你给我的信,她很担心,坚决不同意我们进一步发展关系。我想你一定能够理解,我们这样的家庭无法接受一个有海外关系的亲家。况且,她也很担心你,会被封资修的思想意识影响。父母这几年经受了太多的苦难,我实在不愿意为了我的事,给他们带来新的麻烦,政治上再遇风险。

最近接连不断地有人替我介绍男朋友,母亲看中了大林。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他。他是我们中学老高三的同学,当年的校文革主任。他父亲很早就被‘三结合’了,就住在我家前边的小楼上。我父母能够重新工作,他父亲起了关键作用。大林自己是70年首批进校的工农兵大学生,前途如花似锦。母亲认为,他才是我的最佳选择。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们这一代人都不懂得爱情。我只是不愿意和父母吵闹,再让他们伤心,我也相信他们这么做更是为了我的前途着想。从前,父母在位时,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家事滥用过职权,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走后门。可是现在,他们为了我的招工调动,却打破了几十年的惯例,又为你的事情到处托人。我实在没有理由不听他们的话,请你原谅我的无奈。
祝你
        安好
        小馨”

一阵风吹来,信纸从大华手里飘然而落。他刚才快速跳动的心仿佛一下凝固,无力地依靠在大枣树上,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自古以来,婚姻都是政治的联姻,更何况如今这个政治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我怎么会这么傻,居然想像着能高攀上那样的家庭。谁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深深地爱着她,她也不会对我无情,可是,爱情算得了什么?谁说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的?搬着指头数数,天底下究竟有什么属于我们?连人类有生俱有的爱情都不属于我们!在这个充满了政治狂热的社会里,哪里有爱情的地位?我们生下来就是没有爱情的一代!

大华只觉得肝肠寸断,他握起拳头,向大枣树猛地砸下去,发出了一声似哭似嚎的吼声。

“哥哥,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小苓说,邮递员又通知我们去公社呢。”

大华回头看看,小亮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小苓也担心地站在门口。他靠在树干上喘了口气,慢慢弯下腰把吹落的信纸拣起来,淡淡地说: “妹妹,别担心,这次可能是好事,我们要上调了。”

“啊,真的?”小亮高兴地跳了起来,“是小馨帮忙开的后门吗?哇,还是爱情伟大!”

“爱情,”大华苦笑着抬起头来,青枣累累的大树,晴朗的蓝天白云,房顶袅袅升起的炊烟。他似乎是对着小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看见炊烟了吗?爱情也像它一样。当锅里有饭煮的时候,才会有炊烟。当人有饭吃的时候,才能谈爱情。我的爱情已经被出卖了,换来了我们上调的机会和为父母平反的可能。”

小亮似懂非懂地看着哥哥,眼里充满了炊烟一样的迷茫。

大华带着小亮去公社了。小苓孤独地依在门边,看着他们绕过那两棵大枣树渐渐远去,就像袅袅炊烟一样淡入云中,心里浮起深深的惆怅和悲伤。

==《爱情炊烟》连载完。下一章《雪野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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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6 23:40: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7-3 07:27 PM 编辑

第六章 雪野星光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那两棵大枣树一点点地融入黑暗。秋风萧瑟,一钩淡淡的新月,一片迷蒙的星光,朦朦胧胧地笼罩大地。宽阔的原野一片静寂,小苓在崎岖的小径上匆忙赶路,直到看见了大枣树才喘过气来。

奔忙了一天,总算在天没黑透以前赶了回来。那栋泥墙草屋孤零零地站在村子后边,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生气。小苓愣愣地打开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这,就是她的家,孤单一人,形影相吊。

早晨在地里干活时听金华说,书记的女儿生病了,听说她得是血癌,可蝎虎呢!小小年纪,命都快要保不住了。早饭还没吃完,书记居然上门找小苓,请她帮忙,送女儿进城住院。说是有个识文断字的,办理住院手续容易些。

跑了一天的路,连饭都没顾上吃,小苓又累又饿。一进门她就直奔厨房,抱柴做饭,煮了一锅红芋,狼吞虎咽起来。她混混沌沌地做饭,吃饭,收拾锅碗,可吃饱了,安静下来以后,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就像打翻了佐料柜,酸甜苦辣辛,一阵阵地来回翻腾。

书记的女儿比她还要小几岁,长得鲜活水灵,却莫名其妙地得了绝症!她的父母焦急如焚,守着女儿不离左右,帮忙的人跑前跑后。那个女孩儿哪儿受有这样的待遇,一时间受宠若惊,反而开心起来。小苓既为她的病痛伤感,又为她生活在亲人的环绕中而妒嫉。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能得上这样的病,回家和父母亲人团聚?或许这种团聚很短暂,可是,短暂的幸福是否比长久的痛苦更加可贵?

这屋里从来没有这么空荡,几间房子黑洞洞的,静得吓人。她看看四周,把煤油灯从厨房端到堂屋,百无聊赖地在大方桌旁坐下来。桌子上放着几本书,她看到那本《古典诗词精选》,就拿过来乱翻,正好翻到李清照的 《声声慢•秋情》: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乍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秋急。
       雁过也, 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小苓觉得心里更加烦闷。别人都上调了,招工也好像停顿了,这半年没有新消息。偶然有零星几个名额,还没分到大队就没影了。只是事后听说,谁谁又上调了。这个大队只剩下几个女知青,大队部那村两个,李家洼两个,她们总还有个伴,只有小苓孤零零得最可怜。

这种秋风萧瑟的季节,一个人孤苦伶仃,前途茫茫,哪儿还能听进去古人的凄婉倾诉!

跑了几十里路,楼上楼下不知排了多少队,折腾了一整天,总算把书记的女儿安排进了病房。书记没有钱,小苓还替她交了住院费。临走时,书记却找到小苓不好意思地说:“小苓,听说你把俺家丫头的住院费交了。这叫俺咋谢你哪?俺猜着,你是想上调吧?要是上半年,俺还能帮帮你,可是,现在不行了,招工的人数越来越少,留下的人谁不想走?公社、县里都有人打招呼下来,名额现在不往大队分,到了公社点着名字就走了。”

啊,原来后门就是这样走的!原以为这叫“发扬共产主义风格,学雷锋做好事”呢。小苓豁然开朗,可是,立刻又陷入了九层云雾。万事没有早知道,现在太晚了,大队这一级已经走不通了,那,谁有权力做这个决定?到哪儿去找后门?

书记也摇头,“你们这么多女学生,谁都想上调。可是,没有几个名额呀!再说,你爸爸到底有啥问题?不是说‘解放’了吗?你的档案叫人看见了,黑得很呀!你要不从上头想办法,俺们也帮不上忙。不是俺偏心,俺没办法啊。”

小苓吓了一大跳,父亲会有什么问题?什么叫“黑得很”?她拔出笔来,写了封信,问爸爸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他想办法,找找关系让她离开这里。

信写完了,小苓更觉得烦乱。她知道爸爸是个书呆子,干什么都要讲原则,压根儿就不食人间烟火,会帮她找人托关系吗?

呆坐了一会儿,小苓又翻出一本初中数学,耐下性子,一本正经地解起一元高次方程来。刚做完一道题,外面传来了人声。

小苓打开大门,骚狗娘和金华站在门口。小苓急忙招呼她们进来, 见骚狗娘和金华拿着鞋底和麻线,就把煤油灯拨亮,让她们在桌边坐下凑着亮做活。一共只剩下两张凳子,小苓只好站在旁边,靠着隔开厨房和堂屋的秫秸墙,陪她们说话。

金华看见桌子上的书,好奇地抓过来翻看,又丧气地说:“唉,它认得俺,俺不认得它。”

骚狗娘笑着说:“你那几天培训班没白上,还识了几个字,比俺强些呢。”

金华一听就笑了,“你揭俺的短,你不也上过培训班么。”

小苓听得不明不白,好奇地问:“你们都上过什么培训班哪?培训什么?”

骚狗娘说:“培训当官呀。要不然,金华能当上大队干部?”

金花苦笑着说:“芝麻大的官,也不过就是一句话,说没有不就没有了。”

“是啊,”小苓好奇地问:“听说你现在不是妇女主任了,为什么呀?”

金华叹了口气没说话,骚狗娘使了个眼色,小苓也不好再问。金华闷着头纳鞋底,却想起了夏天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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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27 00: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雪野星光’,灵芝的语言有画面的感觉。

喜欢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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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7 17:39:07 | 显示全部楼层
173# 花木

豪子喜欢,太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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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9:0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队召开干部会,了解抗旱和夏收情况。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都来到大队部,一个个席地而坐,一边拿草帽扇风,一边小声交谈,脸上都像挂着霜。

      大队书记一进门,还没宣布开会,生产队长们就嚷嚷着减免公粮,还要起救济粮来。

      大队书记家在李家洼,地势低,水也多,看来他们那里情况好一些。他一点儿也不着急,笑眯眯地说:“你们急个啥,离麦收还有几天,明天要是下了雨,麦子不就回来了!”

      “还能回来?俺村的麦子都已经成麦草了,点把火就着,别说下雨了,就是下金子也没用!”“哼,不急?去年水灾,今年旱灾,俺那村子,这两天就有人家没粮食下锅了。”“就是,俺队也是。”大家七嘴八舌。

    “当真吗?你们都回村看看,各家各户查查。前两年收成好,哪会这么快就没有存粮了?”大队书记可不想找这些麻烦事。

     陈家峁的队长气得直骂街,“日他娘的,要不是大公社抽人上河堤,今年怎么也不会旱成这样!那个水库有鸡巴用,谁得益了,就叫谁拿粮食来!”别的队长也跟着骂起娘来。

    金华是个姑娘家,听不下去这样的话,扭过头悄悄地往外蹭,偏偏书记看见了,点名问她:“金华,你说说,你们村谁家断粮了?”

     “就是,” 陈家峁的队长立刻顶了上去:“金华,你说说,咱村谁家还有存粮?”

     金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嗯,要说今晚上就没粮吃了,那也不至于。可是,差不多家家都不敢吃干粮了,一天两顿杂面糊糊,就等着麦收呢。可是,你也看见了,麦子都瘪了,就是今晚下大雨只怕也救不过来,哪还有收成。”

     “你这是个啥思想?大公社刚成立,不是敲锣打鼓显示优越性,头一年就想要救济?你们谁有胆子谁去说!” 大队书记搭拉下脸不快地指责。

     金华被他抢白一顿,有些不高兴,也耷拉下脸来,“俺不知道啥思想。你问俺,俺就照实说,总不能说瞎话!”

      “不说瞎话?说说你家还有多少粮食!要是没有了,你咋还有黄豆生豆芽?”

      金华没想到,这点子小事也会就被人传了出来!她急得满脸通红,一口气没喘匀,结结巴巴地说:“啊……,那……,那是俺爹专意留下作种的,只剩下几把了,还不够塞牙缝呢。这……,难不成俺们庄稼人连口豆芽都不能吃么?”

      “咳,咱庄稼人不就是贱命嘛!没看电影上说,连个鸡蛋都不能吃,要拿去支援国家的经济建设,解放全世界的受苦人嘛!”陈队长撇着嘴,挖苦地说。

     别的队长也跟着推波助澜,嘻嘻哈哈地吵嚷:“再贱也是条命。鸡蛋没得吃,糊糊总得喝吧!这公粮确实是交不出来了。”“哪还有公粮,救济粮也得早些张罗。” “就是啊,多要些救济粮,你们不也能多落下点吗?”“有个机会让你们挣外快,还不抓紧?”

     “咋着?你想抓俺四不清呀?”书记涨红脸跳了起来,“日他奶奶的,大队一年只有35块钱的办公费,俺们天天给你们办事,也就挣它娘的几个补贴工分,多分几斤粮食你就眼红了?”他扭头问其他几个大队干部,“你们听听,这不都是右派言论,攻击大好形势吗?”

     大队会计和贫协主任都点头称是,“就是啊,这点子小灾荒,哪能就过不去了。”

     大队长不说话,民兵营长直往人缝里钻。金华心里憋气,一反往日的好脾气,也噘着嘴嘀咕起来:“能过去,天天喝凉水也能过去,缝上嘴也能过去。”

      “金华,你一个女子家,咋也说起怪话来了?”大队书记惊奇地瞪着金华,“你当的是个啥干部?天天开会请不来,觉悟提不高,思想恁落后!”

     农村这些年运动不断,小四清,大社教,接着又是文化大革命。大队的公积金、公益金在四清时被缩减,干部们不满意也不敢随便增加,害怕被打成走资派。这些干部里,书记权力大,得到的补贴工分最高,一年有三百左右的工作日,还能从各种款项物资里捞点油水。大队长、大队会计和民兵营长次一等,两百多个工作日,也能跟着捞点好处。可是,轮到妇女主任、贫协主席这些当陪衬的官,只补贴几十个工作日,肥肉没有了,连汤水都所剩无几。

    金华当官落不下外快,还经常缠上些家长里短的麻烦事,尤其是近年来搞晚婚节育,干些不让人娶媳妇生孩子的缺德事,得罪人不说,连误工的工分也拿不全,她娘早就不满意了。陈家峁的人还算善良,队长也好心,有时大家出工,她去开会,也给她记上几分工。今天村里的人不干活,金华开会也拿不着工分,她娘让她在家忙家务,不许她出来,已经数叨了一顿。她赌气跑出来,又连着被书记批评,无异于火上浇油,就小声地嘀咕,“你开会有补贴工分,俺又没有,俺凭啥来开会!”

     “你不来正好,反正你啥事不干,就会跟着人喝喜酒!”书记还真生了气,见她顶嘴,气哼哼地回道。

     金华气得脸都白了,“那正好,俺爹俺娘正不让俺干呢。你书记既然说了,俺今儿就不是妇女主任了。俺回家了!”她说着,抬脚走了出来。

    “哎,金华,别走啊。” 大队长抬手拦住了她,“这干部不是你想当不想当,不当了也要等开会通过。书记这是气话,你就别闹了。”

     民兵营长也跟着劝她,“就是,干部开会呢,哪能耍小孩脾气。”

    既然有人劝,金华有了点笑模样,也不好再闹。可是,书记扬着脸不说话,她也不肯再进屋,就靠在门口说:“管,那俺就等你们开会通过吧。”

    恰好,李成田站在大队部门口看热闹,看见金华出来,就悄悄地和她打了个招呼。金华没敢说话,换了个笑脸点点头。

   上次小苓他们闹了座谈会,大队害怕了,紧赶了一段时间把小学盖了起来。一溜三间房子就在大队部对面,用土坯搭起四排台子,开起了复式班。李成田是李家洼的回乡知青,大队就让他当了民办老师,一个人教四个年级。这会儿正好下课,他也不管孩子们吵闹,站在门口看热闹。

    陈队长看金华受气,也恼火起来。吃柿子拣软的捏,书记不敢和这些队长们较劲,就欺负女子!他脖子一拧,愣着头接了下去,话说得更不好听了,“哼,日他娘的,人穷命就不值钱。前几年饿死多少人,那劲头大家都见过了,再死一回也没啥。不过,这和那几年可不一样了。他奶奶的,这二年天天打倒走资派,耍刀弄枪的,人也胆大了。想咋报你们只管报,俺可不敢说瞎话,要是逼急了,谁知道哪个不要命的点把火,烧了俺家房子。”

      一听这话,书记脸色就不一样了。这块地方,过去的名声不好,
          “恶俗刁民穷山水,鸡鸣五县官不理。
           农忙下地当良民,场净收镰是土匪”。

    要是真搞得像前些年那样,饿莩遍野,老百姓未必就那么容易压下去,闹出事来,只怕自己兜不住。还是打听一下,上头有什么精神,别的大队有什么对策吧。

    “好啦好啦,你们都回去吧,各家各户好好查查,到底还有多少粮食。等两天,看看情况再说吧。”

       会散了,可是,书记却对金华存下了芥蒂。金华也看出情况不对,趁着改选的时机,坚决辞掉了大队的妇女主任。大队长怕她面子上不好看,对公社也不好交代,就让陈家峁给她安排了一个妇女队长的头衔。无权无势也没有额外的差事,落得个大家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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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9 03:46:13 | 显示全部楼层
  “家长们又都涌到列车边,孩子们则从窗口探出头来,车上车下,哭声喊声,连老天爷也不忍看见这样的慌乱,闭着眼睛抛洒下一把泪水。尽管领队们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到处拉人举起“小红书”来高呼口号,可是,连十几台锣鼓都黯然失音的时候,零零落落的口号又怎么能压住铺天盖地的哭喊!” ——悲戚的离别。
  “滚滚烟尘里是扑面而来的原野。就这样,她告别了家乡,告别了父母,带着童稚的迷茫,随着隆隆的火车闯进了漫漫的人生旅途。” ——前程未卜。
  “……政策天天变……这法那法,还能管住乡下人娶媳妇?” ——初涉民风。
  “上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嘿。
  读了第一章。读着是引人入胜的故事,但应该是那年代的生活写照吧,鲜活,写真。
  我们是幸福的一代。可我们的下一代令人担忧。这个世界,短短几十年,一浪未静,一浪又起。多么期望更长久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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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2 04:3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嫁到婆家,再想买新的,还不知道是哪猴年马月呢……这是什么婚姻啊,和集市上买菜那样讨价还价……”难怪彩礼这么重要。好像现在内地也还是这样的。
  “……茶叶只见‘高官贵客’。那壶茶不过在每个桌子上走一遍作个样子……四大娘是筷子汤匙一起用,舀出来的……没等品出肉味来,就已经下了肚子……再抬起头来,啊,那碗已经没了……汤匙太小,刚舀了两勺,盆子又不见了……眼看着菜都撤了下去,小苓才填了个肚子角……可怜的玉彩,可能她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喝茶的机会!”物质缺乏,形象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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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2 19:4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弃婴盗儿劣行,在今天愈演愈烈,竟如有约定成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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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0: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swan.eagle,
你既是美丽温柔的天鹅,又是刚烈勇猛的雄鹰,耐人寻味。
多谢阅读,最近太忙,等有空再接着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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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3 00: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有作品集和诗集,为何不贴过来,让大家欣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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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4 07:53:22 | 显示全部楼层
fancao,我那些作品都还在持续创作中,只能算是初稿,不过,也是,先让大家接触一下也是应该的。
就照您的话做,我逐步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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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7 19:5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想起贾平凹早期的一篇文《孽障们的歌》,里面写一群知青篡改各类歌曲的事。黎京 发表于 2009-6-3 11:25 PM

久不见灵芝,进她作品来瞧瞧,看见黎京这帖。

《孽障们的歌》,不是贾平凹的,是乔瑜的。我当年读后印象深刻。小说里篡改的歌词特滑稽,我还记得一句,‘吊腿裤子鸡脚杆’。小说主人公刻画得可爱,甚至他那残忍的行为,‘烫皮狗’,也成了悲剧英雄混沌而纯真的体现。 小说最disturb我的,是妹妹对主人公不伦的爱,因为乔瑜通篇的气韵,让人对其充满怜悯。小说最后是姑姑带了亡兄的女儿去上坟。犹吊行踪一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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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02:07:35 | 显示全部楼层
豪子,
听起来很有意思。
可惜,知青文学盛行的时候,我不在国内,错过了。只看过有数的几本。
要是能找到看看就好了。
最近一段特别忙,过几天再接着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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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02: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181# swan.eagle
好吧,等着看你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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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 12:24:53 | 显示全部楼层
Here I am!  Like this new stor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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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 21:26:03 | 显示全部楼层
Thank you FUngHua.
I am very tired today.
Shall tye to add a paragraph l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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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3 17: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苓见金华闷闷地不回答,有些讪讪的,觉得多嘴问错了,不敢再说话。金华察觉到气氛太沉闷,就笑着对小苓说:“你不知道吧?骚狗娘当年闹家庭革命,可出名咧,全公社都知道。你叫她讲给你听听。”

骚狗娘叹了口气,似笑不笑地对金华说:“莫非你也想学俺,闹场家庭革命不成?”

金华却唰地一下赤白了脸,急了,“骚狗娘,你咋说这话,谁说俺要闹家庭革命?”

小苓糊涂了,“你们说什么,怎么回事呀?”

骚狗娘看看金华,没敢往下说。金华也觉得自己太紧张,就放缓了口气,指着她说:“把你的事说给小苓听听吧,人家这洋学生一定没经见过。”

小苓也跟着央告:“早就听说你有什么故事,闲着没事,说给我听听吧。”

骚狗娘没张口先叹气,“咋说呢?你们天天叫俺‘骚狗娘’,俺也有过鲜亮的名字,叫梁桂英。俺原来住在离这儿十来里远的小梁岗,是小骡子的童养。闹四清的时候俺刚满十八岁,工作队的女学生发动俺闹个啥家庭革命,说是要打倒收养童养媳的坏风俗旧习惯。唉……”

小苓这才明白闹家庭革命的意思。金华见她吞吞吐吐地不想往下说,就接过来说下去,“那个小骡子也就是不招人喜欢,长得没样子就罢了,还有点儿二心头,傻不拉几的。入冬了,小骡娘张罗她上头结婚,骚狗娘就偷跑了出来,想到公社找那个女学生。可是,行事不严密,没跑多远家里就知道了。小骡娘领着小骡子兄弟俩追上她,揪着头发拉回去,没头没脑地打了个半死,小骡子还硬逼着她上了床。”

骚狗娘脸红了,低下头往灯影里躲躲,喃喃喏喏地说:“唉,那,有啥办法呢,俺一个女子家,咋能挣得过他们娘儿几个。”她想了想,又凑到灯下,把头发往边上撩撩,露出从发际到眼角的几处伤疤给小苓看:“看看,这都是那回他们打出来的,身上的就更不能看了。”

小苓看得浑身一颤,“那后来呢?”

“唉,后来……,后来俺是铁了心,小骡子又粗又横,就没把俺当个人看,俺是死活也不能跟他过了!过了十几天,等俺能走路了,揣上几个饼子又跑了。这回俺学乖了,没直接向北往公社跑,倒是反着往南跑几里路,钻进人家的秫秸垛里猫了两天。饿了吃饼子,渴了抓把雪。半夜冻得受不了,把人家当柴禾的麦秸都压身上。等小骡子他们找不着俺了,俺再转弯摸黑往公社跑。快过年了,下弦月不明亮,那一地的大雪,只有天上几颗星星照着俺。也是俺命大,到了公社天刚明,迎头就碰上了工作队的那个女学生。人家正要回城过年,让俺一把拉住就哭开了。女学生看俺一身冰雪,满头麦秸,也跟着哭。一直哭到公社判下来,给了俺几块钱,两口袋粮食,把俺送到这陈家峁来安了家。”

小苓这才转忧为喜,缓过一口气来。金华调侃着说:“你咋不说四清工作队还表扬你勇敢、革命哩。送你上了俩星期的培训班,当了个典型,可风光了几天,还有人给你编唱唱呢。”

小苓一听,就让金华念,骚狗娘却拉扯着不许金华说。金华笑着说:“俺只念说你好话的,还不行么。”说着念了起来:
             “天下妇女要翻身,大家学习梁桂英。
              从小可怜出身苦,挨打受气泪不停。
              十冬腊月大雪紧,不甘压迫求新生。
              童养媳们快起来,破除旧习闹革命。”

骚狗娘红着脸说,“你咋记得这么清楚呢,俺自己都忘了。”

金华说:“这是工作队的女学生编的,后来俺进培训班的时候又听人念叨过。”

小苓听糊涂了,“金华,你怎么也进了培训班呢?”

金华笑了,“还不是她觉悟不高,嫁错了人,本来是派她当妇女主任的,后来就轮到俺头上了。”她催骚狗娘接着往下讲。

桂英来到陈家峁住下,一个人的日子实在难熬。虽然她身强力壮,能和男劳力们一样干活,评工分时也只得了八分,是这村的妇女能拿到的最高分。小骡娘到处说她坏话,大家都知道了她的身世,好事的人风言风语地调笑她。这村里三、四十岁的老寡汉条子有好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孩子也有一大把,田头地尾的天天见面,有时候开玩笑打打闹闹,嘴里手上都想占她点儿便宜。她要是翻脸不高兴,嘴尖的人就说:“一朵开败了的黄花,还装个什么假正经。”

那些婶子大娘们也瞧不起她,尤其是家里收了童养媳的,更把她当贼似地提防,怕她把自己的童养媳也带坏了。她举目无亲,孤独无助,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她好,自己也掂量不定,当初是不是应该跑出来。要是跟小骡子凑合下去,这日子没准也不会这么难过,只能常常一个人憋着气掉眼泪。

小苓听着,心里直堵得慌。看骚狗娘说得呜呜咽咽,上气不接下气,就拿出热水瓶,找了两个碗要倒水给她们喝,她俩一齐拦住了小苓。

金华说:“晚上喝的稀饭,俺不渴。这瓶水留着你用吧。你们学生讲究,只喝开水,晚上洗呀涮的都还指着它呢。倒出来放凉了,就可惜了那把柴禾。”

骚狗娘更干脆,一转身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喝了。

金华续了条新麻线,犹犹豫豫地问:“你还真后悔过,那你想过再回去吗?”

“后悔,倒是有过,”骚狗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咋能回得去呢。服个软,挨顿打都还是小事,这一辈子的气就受不过来了。”

她盯着金华,也含含糊糊地问:“你今天咋想着问俺这事了?俺瞅着你有心事。不管咋样,你得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当童养的人命贱,不能跟旁人攀比呀。”

灯影下看不清,可是小苓能感到金华的脸色变了。骚狗娘也不再开口,俩人就像比赛一样,呼呼啦啦地扯着麻线,闷头纳起鞋底来。

小苓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有靠在秫秸墙上,两只脚倒换着来回蹭,无聊地把那几本书翻来翻去,没意思极了。

愣了一会儿,骚狗娘停了手,打量着黑沉沉的几间屋子,“小苓,你来几年了?看你这屋子,熏得黑不溜秋的,秫秸墙都弯了,这几间屋只剩你一个人,你不害怕吗?”

“怕?怕有什么用。” 小苓苦笑了一声。

骚狗娘又吞吞吐吐地说:“俺那屋破得不能住了,想搬你这来,住西头原来男学生的屋,俺自己另搭一间锅屋做饭,可管?”

小苓一下没明白,骚狗娘又接着说:“俺问过队长了,他还没答应,说这屋子是公家的。你想想,俺就带着骚狗子一个孩子,骚狗爹不常回来,清静。要是当了队屋,那些劳力们天天晚上来这闹腾,你一个小丫头家,还咋住!要是跟俺搭了邻居,以后到井里挑水,上公社加工粮食,俺俩还能就伴去。”

小苓一听这话,心里打了个哆嗦。这房子在村子的最后一排,四邻不靠,每天晚上插上大门,抵个凳子,还是觉得害怕。要是骚狗娘搬来作邻居,总也能壮个胆。说到去井里挑水,更是小苓最头疼的事。一年冬天,骚狗娘去挑水被冰雪滑倒,掉进了井里。幸好那根扁担横在井口,她一把抓住,连喊带叫,悬在井里好长时间,手冻僵了,棉鞋也掉了,眼看就抓不住那根扁担了。要是个体力差点儿的,还不早就见了龙王爷!也算万幸,赖孩猫娃几个人结伴来挑水,才把她从井里拉上来。

小苓点点头对她说:“就是,以后碰上下雨下雪,咱俩结伴一起去挑水。谁要掉井里了,还有个喊救命的!”

骚狗娘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远亲不如近邻。咱俩都没亲没故,没人心疼。你要是愿意,俺就搬过来住了。”

说得倒是容易!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房子呢,要是答应了骚狗娘,别人咋办?队长能愿意吗?小苓真为难,只好说:“我说了能算吗?那房子反正没上锁,只要队长答应你就搬,我也管不了。”

骚狗娘一听就高兴了,连忙说:“那俺跟队长说去,就说你答应了,俺明儿就搬过来。” 说着就急急忙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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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5 17: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6 12:17 PM 编辑



开门关门,冷风嗤嗤溜溜地进出,煤油灯也跟着忽闪了几下。小苓拉过凳子坐下,顺手拿起金华手里的鞋底看。从尺寸很明显看出是一只男鞋,已经快完工了,一排排纳得很匀称,每针的长短都差不多,脚心的地方还纳出了一些似花如云的图案,看来花了很大工夫。

小苓知道金华是猫娃的童养媳,就傻傻地问:“这鞋底纳得这么精巧,给猫娃做的?”

金华叹口气,又噘着嘴哼了一声,“哼,那傻猫也配穿这鞋!”

小苓吃了一惊,想起骚狗娘刚才说的话,没敢再开口。

金华站起来活动一下,看着空荡的屋子,摇着头转了话题,“旁人都走了,这里的东西也快让人搬空了。往后,你这日子不好过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哪,就这本性,到哪里都是以强欺弱。”

唉,在村里人的眼睛里,这些家俱房屋都是公家的。学生们能用,他们没有,早就觉得不公平。大华带着小亮刚走,借东西的就络绎不绝。有的说,来了亲戚没床睡觉。有的说,请客吃饭没凳子坐。也不管小苓答应不答应,七手八脚都抬走了。这大概和当年打地主分浮财差不多吧,反正就吃大户。本来这里有六个人的家俱,如今只剩下小苓自己的一张床,两个凳子和这张大方桌了,要不,屋里怎么会突然显得这么空荡。

可是,又能抱怨谁呢?那些人辛辛苦苦一年累到头,却连张木头床也没见过,土坯垒起半人高,铺上高粱秸,伴着跳蚤虱子睡了半辈子。现在,这儿空着几张床没人用,怎能不让人动心?这种大方桌,除了队长家有一张,祥龙家靠着军属照顾买了一张,别人谁家都没有,有钱都买不到,又怎能不让人眼红?

小苓苦笑着说:“下午在地里干活时,你娘就说了,过些天你和猫娃结婚,问我借这大方桌。恭喜你呀……”

不等小苓说完,金华就气哼哼地说:“结个鬼的婚!俺早说过不干。俺娘不过是指着这个借口要你的大桌子罢了,她就不能看别人沾点儿好处。她说,你们这些学生迟早都要走,东西早晚都会散出去,下手晚了摸不着。刚才,她叫猫娃来你这里搬桌子,俺拦下了。不过拦了今天拦不过明天,拦得住俺娘拦不住旁人,迟早你这桌子就没有了。”

小苓叹了口气,无话可说。自古以来,大鱼吃小鱼,小苓现在只是个小虾米,有什么办法。

金华一边换麻线,一边问小苓:“你们识文断字的人,都知道政策,你说像俺这样的童养,政策是咋说的?”

“嘿,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妇女主任,天天宣传婚姻法,还不知道政策?”小苓可真是哭笑不得,“政策有什么用?婚姻法早就说过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可是咱村不是照样有好几个童养媳。谁管得着?你不愿意,除非你有骚狗娘那么大的胆子,上公社打官司。”

金华想了想,盯着小苓的眼睛问道:“要是俺像她那样上公社打官司,你帮俺吗?”

“那当然了。”小苓一口答应。

金华的眼睛里迸射出火花,“真的?”

“一定!你什么时候去?”小苓也兴奋起来, “只是,你能跑到哪里去呀?你娘那么凶,你要像骚狗娘那样让她抓住了,还不打死你?再说,骚狗娘刚才说,她跑出来以后还后悔过,活得也不自在呀。” 小苓想着,不由得替金华担起心来。

金华眼里的火花渐渐黯淡。她没再往下说,低头继续扎鞋底,心里却犹疑不定,猛一下,针刺到了手指上。她“哎呀”一声抬起手,鲜红的血慢慢地往外涌,很快鼓成一个红点。金华愣愣地盯着,突然把手指轻轻地按在鞋底上,脚心那一团如云似朵的图案上,就出现了一朵小花,红灿灿地衬着雪白的布面和金黄的麻线,让人心惊。

金华愣愣地看着,把鞋底轻轻地抱在怀里,眼睛开始潮湿。

“哎呀,疼吧?要不要消毒?我有酒精棉球……”小苓傻乎乎地不明白,一边说一边起身。

金华就像突然被惊醒一般,急忙按下她,“不用不用!你那些棉球是给人扎针灸用的吧?那得花钱买,别糟蹋了。”

金华说着,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吮,自嘲地说:“这有个啥,别咋呼了。俺也够丢人的,这么大个人了,连扎鞋底子都不会,扎到手指头上!”

小苓笑着说:“那也比我强,看你这鞋底子,都能当工艺品了,真漂亮!”

“俺比你强?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俺要能像你,俺就天天唱着过喽!俺是个童养,你刚听见骚狗娘咋说的,‘当童养的人命贱啊’!连人家唱戏的都知道,你没听说过吧?”

金华说着,把针在头发里抿了抿,轻声地哼起推子来:“
        雪花飞寒气重大风呼呼响
        三更里夜沉沉俺前思后量
         好狠心恨俺那亲生爹娘
        撂下俺无人管流落它乡
        不知道前世里造了啥孽
       这辈子投错胎当了个童养
         干活累没吃穿俺都认命
        偏偏这小女婿就没个模样
         游手好闲馋嘴懒动不成个器
        扶不住犁掌不稳耙他挑不起筐
        老天爷睁开眼你指一条路
        也不枉俺黑灯瞎火求你一场。”

那调子听着凄凄婉婉,小苓看着金华一脸的悲伤,心里也一揪一揪得疼,想再问问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又不敢开口。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见门外的风声哗哗啦啦地吹动着那两棵大枣树。

金华愣怔了一会儿,接着讲了骚狗娘的故事。

桂英刚搬来的那几个月,日子过得可真寒心,光那些闲话就能淹死她。顺口的唱唱编了好些个,都是笑话她的。

做媒的四大娘知道桂英的事难办,正经人家的年轻孩子嫌她破过身子,不要她,年纪大的,她又看不上人家,就给她介绍了矿上的小王。媒婆的嘴,大河的水。一开始只拣好听的胡吹海说。小王是工人,按月有工资,就是个子矮些,成份高些,年纪不算大,想在乡里找个成份好些的转转运。

桂英的日子过得实在憋屈,也没多问就答应了。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右派,老家在上海,发配到这里劳改的。劳改完了回不去,就安排在矿上当工人,修个机器啥的。

小苓好奇地问:“小王做了什么事,怎么当了右派?”

金华摇摇头,“俺乡里人,哪懂这些。听人说,他好说话,嘴不闲。那时候工厂里有什么右派指标,一个车间分多少个,车间主任拎着‘手镯子’到处转悠,正好碰上他出了个废品,还胡说八道不服管,就把他铐上了。唉,可怜得很,他和桂英结婚那年才三十出头,头发就白了一半。见谁都陪着笑脸,不敢大声说话。只是,这事一捅出来,桂英就不是典型,也当不成妇女主任了。公社说俺也是个童养媳,才让俺到公社学习了几个星期,回来就顶了妇女主任这个缺。”

小苓惋惜地说:“骚狗娘怎么会那么傻呢?为一个右派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金华很不以为然,“她才不傻呢。俺们土里刨食的人,一年才挣几个钱?小王月月有工资,虽然少,还是比俺们强老了去。再说,小王对她可好呢,挣的钱都给她,任啥事都是她当家。咱村里,谁家女子能当男人的家?就连庆花那么能干,也得事事听玉广的。你没见小王和桂英俩人多亲热,只要小王一回家,俩人上哪儿都是相跟着。小王还不如桂英个高,劳改时又挨过打,伤了身子,干不动重活。可是不管桂英干啥,他都跟着打下手,从来就没见他说过一句重话。咱这女子们,能活成这样,有个知疼知热的人相帮着,还不知足吗?”

小苓想想,可不是嘛,每次小王回家,总是把骚狗子扛在肩膀上,跟着骚狗娘跑前跑后。骚狗娘也真能干,里里外外的,全是她一个人,连盖房子都是自己动手。

“可是,”小苓觉得她也真够委屈的,“小王最多一个月才回来一次,骚狗娘老受人欺负。那帮子男人们,看她的眼睛都带着邪气,吓人。别人也拿她不当个人看。上次她在磨房推磨,庆花非说她小产没满月,把晦气带进了磨房,要她到磨房披红挂彩放鞭炮驱邪气。骚狗娘不敢和她吵架,在我这里哭了一晚上,还是找你去评的理。”

“就是,俺也记得,那回也多亏了你出的点子。她拿出个药方子,说她不是小产,是生病下红,你就证明那几味药是治妇科病的。俺也就顺水一划拉,到队长那去说了说,把这事压下去了。要不然,她真要吃大亏。”

小苓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哪懂什么中药,是不想看她们吵架,也不信真有晦气这一说,息事宁人罢了。不过,从那以后,庆花见我就没有好脸色。我也不敢再用她的磨房,只能到公社去加工粮食。”

“哼,你别怕她!那磨不是她家的,是队里花钱买的。石磨用用就钝了,每年都要锻齿,这钱也是队上出的。只不过那间屋子是她家的老地基,凭啥不让你用!”

小苓摇着头说:“我不敢惹她,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去公社一趟够吃几个月,也就算了。还是你这妇女队长好,庆花就是不高兴,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俺这妇女队长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货。刚开始俺到公社学习,识了几个字,算是比人强些。当了几年的大队妇女主任,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有时到大队开个会,还拿不到补贴工分,白搭工夫。俺爹俺娘不愿意,俺也说自己没文化,才退回来当了这个妇女队长。要不是俺爹在大队油坊干活,不敢得罪干部们,就连这妇女队长也不叫俺当了。”

小苓想了起来,金华爹有手艺,会打油,是大队油坊的油匠。要是油坊开工,小苓想拿黄豆换几瓶豆油带回家过年。她问金华,“秋收快完了,油坊也该开工了吧?”

金华皱着眉头说:“年年政策不一样,也不知道今年让不让开。连养只鸡生个蛋,自留地里种两棵菜,拿去换点油盐钱,都是资本主义尾巴,这油坊也不知道算个啥。”

俩人东一嘴西一句地闲扯,大门突然开了,一股冷风卷着枯草落叶,带着猫娃娘咋咋呼呼的吆喝声冲了进来,“金华,你咋跑这儿坐了这么长的时候!”

小苓看见猫娃娘进门,急忙站起来让座。金华借着灯影,把手里的麻线卷起来,把鞋底子塞进口袋里,也站起身来,“俺娘,你咋来了?”

猫娃娘笑着说:“不是叫你跟小苓说,借她这大桌子么。这么半天了还没搬回去,俺来看看,帮你搭把手,把桌子抬回去,过些天给你们办喜事就不临时忙乱了。”

金华有些不满地说:“小苓天天看书写字都用这桌子,咱搬走了,她使啥?”

她娘颇不以为然地说:“在这乡旮旯里,还看个啥书?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这桌子不就是来人请客吃饭用么。她一个丫头家,端上个碗,锅前灶后,蹲哪儿吃不下那碗饭,要桌子干啥?”

小苓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正想说话,猫娃娘转过脸来,拉着小苓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哎呀,你也真可怜,同学都走了,就剩你一个,上不着天,下不沾地的,没个人心疼你。娇女泪多,看你成天眼泪汪汪的,俺也难受。”

一句话说的,小苓真觉得眼泪汪汪了。

她又接着说:“听人说,你家里成份高点儿,不能上调,那就安心在乡里住下就是。你比俺金华小两岁吧,也有十七、八了,赶明儿俺跟你四大娘说说,叫她找个成份好点,人长得结实些的,给你说个媒,你就不会这么孤寂了,也省得村里的小伙子们成天的瞎琢磨。”

小苓一下就傻了,一转身躲在灯影里,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金华听她娘说得颠三倒四,知道小苓生了气,拉着她娘就要回去,可她娘坚持要“借”这桌子,“你帮俺搭把手,抬上这桌子回去就罢了。要不,俺还得回家叫猫娃来抬。这都啥时候了,叫猫娃上人家女学生屋里来干啥,说出去不好听。”

小苓知道,这桌子不抬走今天就没有了结。

罢了,想要什么,都拿去就是!她忍下气摇摇头,把几本书拿走,煤油灯端下来。金华带着满脸歉意,和猫娃娘一起把桌子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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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5 18:5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苓挑水结伴的小情节里,苦中无助的女孩子心态尽出。

灵芝,我已托我哥哥找《孽障们的歌》,等有了再和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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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5 23:55:17 | 显示全部楼层
189# 花木


那就先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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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0:36:35 | 显示全部楼层
骚狗娘掉到井里那段真是吓人,人的韧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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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1: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6 12:26 PM 编辑

191# fanghua

芳华,
想来你们台湾的女孩子们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当年在农村,挑水是我的心腹大患。这件事是真的,至今让我心有余悸。
我在这篇文章里好几次提到挑水的难处,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骚狗娘确有其人,她的故事也是真的,后来她真在我的房子旁边搭屋为邻。
只是,救她上来的是几个过路的人。

请各位帮帮忙,挑挑毛病,尤其是帮忙挑错别字。
感谢不尽。先送上谢礼: (K老板的酒吧还有酒吗?怎么找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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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23:2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14 03:45 PM 编辑


天色黯淡,一团团阴云随风滚动,大枣树下,落叶纷纷。吃完了早饭,队长招呼大家到三里角收红芋。那块地离村子最远,来回一趟要三、四十分钟。

男女老少呼呼隆隆,扛着大小锄头,拿着镰刀畚箕赶过去。妇女们挥动镰刀割红芋秧子,劳力们舞着锄头刨红芋。在农活里,这算是很轻松的。小苓这会儿干农活已经很熟练了,唰唰一会儿功夫就割了几条垄。她抬起头,直直腰,把割下的秧子拢在一起。红芋秧子挑回去晒干就是饲料,到了灾荒年头,还是很好的救命粮。

跨过割好的垄子,小苓四下看看,原本绿油油的一片地,已经有一半变黄了,刨开的黄土地上,露出一块块红红的芋头。她活动一下腰肢,想伸手擦把汗。可是,满手的红芋浆子和泥土黏在一起,就像带了一双厚厚的手套,一下就抹了个满脸花。对面垄子上的金华看了,指着她的脸大笑起来。小苓也笑起她来,“大哥别说二哥,麻子别笑窝窝。你以为你脸上干净啊。”

金华抬手一摸脸,立刻也是一片花。这回轮到小苓大笑起来。金华知道上当了,跳过来要打小苓。小苓笑着逃跑,正好被队长看见,嚷了起来:“闹个啥,天不好,还不赶紧些干活!等下了雪,这红芋就烂地里了!”

天阴得越来越重,还有很多垄红芋没刨出来,队长真着急了,叫人拉来牛,套上犁,沿着垄子犁过去。这一来立刻加快了速度,却犁破了大量的红芋。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别的办法,总比下雪烂在地里好。大家看看天,也都加快了手脚。

到了做饭的时候,队长叫各家回去个做饭的人,把饭做好送地里来吃,从老天爷嘴里抢粮,来回路上的时间耽搁不起。小苓想着自己就一个人,谁给送饭来?索性在地里捡些生红芋,吃饱了也就算了。

很快,红芋秧子割完了。妇女们换成小锄,把犁出来的红芋用畚箕拣起来,呼呼啦啦地倒在一起,然后坐下来清理。除去大块的泥巴,割掉连着的秧子和根须,整理出来的红芋红彤彤的,堆在一起真好看。

干这个活的最大好处不但是能够坐下来,而且是可以坐下来吃。一边干活,一边挑个好红芋,拿把镰刀,三下两下削了皮,也不管手上脸上有多少泥巴,大口小口只管往下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大家都这么吃,队长也不会管。小苓来了这么久,早就学会了吃生红芋的窍门,专拣小的、嫩的、红心的,皮色光滑的,而且只吃下半截,又脆又甜。

小苓挨着金华坐,注意到她有些心不在焉,老往旁边看。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不远处涧沟对面的一块棉田里,有人正在抢摘棉花,除了妇女,还有男子。风刮得紧,棉花给吹散了,要是沾上了枝枝叶叶,品级就会下降。万一再让雨雪打败,就更加不值钱。那些人也很紧张,头不抬手不停。小苓知道,这是邻村李家洼的地,但是不明白金华在看什么。

刨下的红芋越来越多,几个男劳力帮着送过来,猫娃也提着一畚箕红芋来了。骚狗娘和荣巧知道他胆子小,嘀咕了一会,递给他一个用红芋叶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小苓、金华和旁边的人不知道她们干什么,手里忙着,眼睛却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猫娃左一层、右一层地剥着,眼看剥到了最里面,突然一声大叫,猛地跳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抛掉,从小苓身边蹿了过去。这下反倒把小苓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落下来的红芋叶子里,藏着一只豆青虫,三、四寸长,肥肥胖胖,鼓涌着到处乱爬。哈哈,原来,它就是罪魁祸首。

看着猫娃那个狼狈样子,骚狗娘和荣巧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他人也都开心地跟着闹哄。金华却气红了脸。猫娃小时候赶上那几年困难时期,连病带饿,差点没养活,到现在身体也很单薄。他是家里的独子,他娘宠惯的不得了,含嘴里怕化了,捧手上怕打了,重活累活都不让他干。他爹一心想让他学油匠的手艺,可是油坊时开时关,他自己又不用心,结果什么也没学成。二十出头的男子汉,每天只拿八分工,和金华一样多,村里人时常取笑他。可金华呢,不但事事处处要让他,照顾他,家里家外的重活累活完全指望不上他,还常常听别人的笑话,被他娘数落。

这边哄笑着,那边拾红芋的玉鹤听见了。他现在在公社上初中,秋收大忙,学校放假,就来挣几个工分。那个尖嘴猴舌的孩子,哪儿会放过这样的热闹。他拾满一畚箕红芋,一边提着过来,一边顺口念叨:“
    小猫娃今年二十整,胆小怕事不够种。
   一条毛虫吓破了胆,一步跳过三条垄。”

这唱唱一出口,大家又哄笑起来。猫娃憋了一肚子气,想骂玉鹤,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一回头看见荣巧傻乎乎地大笑,就夹枪带棒地说:“笑啥笑,喝了癞蛤蟆尿!生是地煞星,总是搅事精。”

荣巧听见,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干张着嘴笑不出来了。恰好,赖孩也挎着红芋过来,听见猫娃欺负荣巧,就劝解地说:“闹着玩嘛,还能当真?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为个啥呢?”

猫娃却立刻蹦了起来,“俺咋了?戳谁的心窝子了?俺揭啥短了?黑天半夜孤男寡女的在塘边上拉呱说话,并肩顶头的干活,谁还不知道?”

赖孩也来了火:“你说谁?并肩顶头地干活有个啥错?到底是谁黑天半夜孤男寡女的在塘边上拉呱说话的?自己屋里失火,还赖人家烤秫秸!”

猫娃更急了,斜着眼看金华,“日你奶奶的!你个富农羔子,还想污蔑……”

“你们干啥呢?”队长听见这边闹哄哄的,丢下犁头跳过来骂人,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正好,各家各户送饭的人都来了,吵吵嚷嚷地招呼着家人吃饭,乱成一片。队长就势气哼哼地一摆手,“不许再闹,赶快吃饭。吃完了干活!”

各家的饭都提在篮子里,家境好的蒸白面馍馍,蘸新鲜辣椒,家境差点儿的贴杂面饼子抹酱豆,队长还让人专门挑了一担井水来让大家喝。

小苓吃了几个生红芋,倒也不饿。拿起葫芦瓢喝了两口凉水,看看别人一家一团地围在一起吃饭,觉得像灰迷了眼睛,痒痒得直难受。

饭算是吃过了,吃完了还要清仓呢。这坑坑洼洼的丘陵地带,收完了秋庄稼,还真没个隐秘的地方。男人们跑远点,背过身子就能办事,妇女们就得找个沟沟坎坎的地方,几个人围成圈子挡人眼。有那没皮没脸的男人,还专跑到高处远远地瞧着。小苓怎么也不习惯。她看大家都在吃饭,估计了一下距离,跑快点儿,到附近的李家洼去还来得及。看看李家洼那边摘棉花的人也收工了,一溜人影往回走,她就盯着他们往那边跑去。

金华突然喊住了她:“小苓,你想到下边李家洼找茅房吗?你们学生就是洋气,不会给地里上肥料。你等着,俺跟你就伴一起去。”说着也不管她娘答应不答应,伸手抓住个饼子,一边咬着,一边跟着小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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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6 14:27: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云层越来越厚,冷风也越来越强,还带着细细的雨丝。地下的土夹着衰落的枝叶,借着风势没头没脸地往人身上扑。从这里到李家洼直线不过一里左右,只是没有路。金华和小苓举起手遮住眼睛,索性从收了庄稼的地里穿过去。深一脚浅一脚,越过涧沟,转过地头,下了一条坎,找到一条田埂,金华越走越快。小苓猜她一定是急了,也一溜小跑地跟着。

突然,一道坎边闪起个人来,把小苓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她仔细一看,是李家洼的回乡知青李成田。金华看见他就停下脚步,对发愣的小苓说:“你自己去吧,俺和成田说句话。”

小苓傻傻地走了。金华看着成田,红着脸问他:“你村的人都走了,你咋没回去吃饭?怎么这几个月都见不着你?刚才见你在那地里拾棉花,过来看看。”

成田笑着说:“俺在大队教书,天天叫一窝孩子们缠着,一步都不能离。自打秋收学校放忙假,俺又到公社中学培训,才回来两天,正想找个理由去找你呢。见你们都在收红芋,你要不来,俺也想过去。俺看见你下来了,就在这等你。”

“你知道么,俺娘一个月以前就到大队给俺和猫娃打了结婚介绍信,俺一直不愿意,拖着不去公社领结婚证,可是俺娘已经把日子定下来了。俺不知道该咋办,想听听你到底是个啥打算。俺可急坏了。”

“金华,俺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俺早说过,叫四大娘去提亲,你一直不让俺去。”

“提亲不是个办法,俺娘一定不答应。俺怕这事张扬出去,以后咱俩连见面都难。”

“唉,这事已经好几年了。张扬不张扬,风言风语的也有些了。”

金华猛地想起刚才赖孩说的话,心里打了个激灵,“可不是嘛,已经有人说闲话了。”

“那你说咋办呢?要不,咱们悄悄地到公社办手续去?我去找公社干部!”

“大队不开证明,公社能给办吗?满大队里,谁不知道俺是猫娃的童养,谁给咱开证明?再说,现在也晚了,俺娘请大队干部吃了一顿饭,已经给俺和猫娃开过证明了,他们就更不会改口了。”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小苓的声音,“猫娃娘,你也来上厕所啊,从那边走,有条田埂子,好走些。”

猫娃娘气哼哼地说:“小苓,你领俺金华干的好事,还想瞒着俺?”

金华没想到她娘找来了,忙乱中不知所措。成田也吓了一大跳,急忙堆出笑脸打招呼。可是猫娃娘根本没理他,一把抓住了金华,“你跑来干啥!叫你和猫娃成亲,你推三挡四不答应,又是要自由恋爱,又是要提倡晚婚。拖了一、二年,理由倒不少,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这倒好,你跑到野地里偷人!没脸没皮的骚丫头!”

金华面红耳赤,羞惭万分。小苓听着不对,想替金华辩解,“他俩不过在这儿碰上说两句话,哪里就是……”

猫娃娘没等她说完,回头就骂:“就是你这个丫头子领她来的。不是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人挑唆着,俺一个老实孩子咋能学这么坏!”

小苓又委屈又生气,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成田也火了:“光天化日之下,俺和金华站在这里说两句话,有啥不对的,犯了谁家王法了?婚姻自主是国家法律,这年头,收童养媳才犯法!”

猫娃娘勃然大怒,叫着成田的小名骂道:“好你个臭狗娃子,喝了两天墨水就会教训人了。你们李家洼子收童养媳的好几个,你叔,你爷都犯法。你先把他们送法院再来找俺的碴。”

金华看看后边,猫娃和村里的几个本家兄弟都来了,心里害怕,就叫成田别再说话,拉着她娘往回走。但是,她娘正在气头上,看见金华伸手拉她,忍不住就打了金华一耳光。金华没防备,一个趔趄。成田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才没摔跤。

可是,猫娃娘看见金华倒在成田身上,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成田蹦了起来,“你也算是个读书人,这大天白日的和人家有主的女子拉拉扯扯,不知廉耻,你还当个啥先生,咋教孩子。” 她一时说顺了嘴,嘟嘟囔囔地越骂越难听。

成田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和一个泼妇对骂?又没有办法能让她住口,只能气愣愣地干站在那里。

金华站稳身子,正想劝劝她娘,一抬头猫娃已经到了面前,卷袖子抡拳头一付打架的样子。她见成田赤手空拳一个人,那边是好几个壮小伙子,有人手里还拿着锄头,明摆着要吃亏,就叫成田:“你赶紧回去吧,你家里还等着你吃饭呢。”

可成田总不能就这样丢了面子,又担心金华受委屈,也像个斗架的公鸡一样拉开了架势。

小苓在旁边看着,又着急又害怕。这两个村子不同姓,又有几片地相连,过去为了地界、水路常闹纠纷。现在公社化了,多种也不多收,收了也落不到社员家,大家才不再争抢,吵架的事就少了很多。可是为了上交公积金,大队派工干活,谁多出谁少出,还是常有争议。要是真打起来,事情闹大变成了姓氏纠纷,可就麻烦了。

金华更是着急万分,她左右看看,没人能帮她,只好叫猫娃:“俺哥呀,俺就是和成田说了两句话,没事呀。你们别打架了,都回去吧。” 说着站在猫娃面前,挡住了成田。猫娃不说话也不让步,只看他娘的眼色。成田听见金华的话,倒是后退了一步。

猫娃娘一看金华护着成田,更来气了,指着金华的鼻子骂:“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俺从小把你抱来,你早就叫野狗啃了,哪还有今天。俺养活你快二十年了,如今你翅膀硬了,会飞了,能找野男人,就不把俺们放眼里了。俺看你能翻了天不能。” 说着拉过金华来,又打了一巴掌。

金华气恼万分,哭着跪倒在猫娃娘面前,“你想打就打吧。这事没旁人的错,都怨俺就是,你就打死俺吧,俺也不想活了。”

成田见金华跪下哭泣,心疼极了,可是又束手无策,只能在旁边跺着脚说:“咱没做坏事,不能背这个黑锅,白白地坏了名声!要打架就打一场!别看你们人多,俺还能怕了你们!”

猫娃娘再生气,可是,金华满脸泪水跪在面前,旁边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反倒下不了手。猫娃虽然气势汹汹,可真要一对一的打架,他也知道不是成田的对手。那几个人更不愿挑头先动手,毕竟这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大家就这么僵持起来。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队长在后面嚷了起来:“这雨已经下来了,急着收红芋,你们不知道吗?怎么都不干活,跑这儿来瞎闹腾!赶快都给我回去,再不回去就扣工分了。”

小苓趁势拉起金华,别的人也都泄了气,跟着队长走了。只有猫娃娘还气不过,恶狠狠地对着成田说:“你敢再来勾引俺家丫头,当心你那狗腿!”这才拉着猫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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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18: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29 06:44 PM 编辑



李家洼是个大村子,有近百户人家。涧沟流下来,在这里转了个弯,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村里的房子沿着池塘修建,被涧沟分成两片,洼东洼西成为两个生产队。

这里人多地也多,有一家地主两家富农,不像陈家峁,只有一家富农,还天天喊冤叫屈。这里早年就有几个念过书的人,土改以后还出过几个乡级干部。后来办公社,不允许当地人当领导,怕他们拉帮结派成地头蛇,就调到别的公社当头头。人走了,势力还在,成田有个和他同年生,没出五服的小叔叔,仗着父亲是个公社书记,只挂了个知青的名义,从村里过了个户口就当兵去了。这村里出外当兵的上学的比别处多,姓李的总觉得比别人高出一头。

成田幸运,有个姑姑嫁到矿工家。她看整个村子攀比着,就资助成田上了公社的高小。这孩子聪明好学,小学毕业后,借着姑姑家的方便,居然考取了矿上的中学,离开农村当起洋学生来。

第一天到校,他兴冲冲地走进教室,看见自己的名字贴在第一排,就高兴地坐下来,四处打量着。这城里的学校就是不一样!一面墙上有好几扇玻璃窗子,那么大,都快有一个人高了。公社的高小只有几个窗户洞,用泥巴糊上几块玻璃,能透亮就好了。在大队上初小的时候,连这几块玻璃都没有,整个教室黑洞洞的。低头看看课桌,成田更是开心。在农村上学的时候,哪里有什么课桌。大队的小学,用的是土坯上搭一条木板。上高小时,换成了一排排的长条桌,七八个人合用一条,就已经让成田很满意了。现在却是两个人合用一张桌子,每人一个小抽屉,里边干干净净,还有一个搭扣可以上锁。


成田高兴得不知道干什么好,他把书包放进去又拿出来,再把书包里的书取出来一本一本放进抽屉里。摆弄完了,又抬头看看前边。黑板也不一样,怎么会这么宽,占了一面墙。看看还有很多同学没有来,估计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他就好奇地走过去,这才发现有一半黑板还是活动的,可以拉开来,下边还藏着一块。他不禁来回拉了几下,想想才明白了,这样老师就可以连着写下去,同学们也更容易抄笔记,不用一边上课一边擦黑板了。

预备铃响了,嘻嘻哈哈地进来一群学生。他们都是矿区的孩子,来自同一所小学,本来就抱成一团,欺负别人。不知道谁的消息灵通,知道成田是农村来的,看见他在前面笨拙地拉黑板,顿时觉得有了取笑的对象。


成田听见打铃,急忙回到座位上,正在左右张望,奇怪为什么人还没有到齐。几个孩子挤眉弄眼说了句悄悄话,过来和他打招呼:“咯饭啦?”

“咯啦,你呢?早起咯啥?” 成田看见有人主动和他说话,高兴得急忙站起来,热情地回答。

谁知道,那些孩子却嘻嘻哈哈大笑起来,还学着他的口音说:“咯啦?”“早起咯啥?”

成田愣住了。他不知道,虽然只隔着一座山,城乡的口音却有差别。最明显的是,农村人说吃饭是“咯饭”,这就成了矿区孩子取笑农民的材料。

乡里人普遍上学晚,成田比同班同学大两岁,个子也高了半头。第二天到校,成田发现,他的座位被移到了最后一排。老师说,他个子太高,有人抱怨,说他坐前面挡别人,看不见黑板。看见成田委委屈屈地往后走,那几个淘气包叽叽嘎嘎地笑着,给他起了个外号,“傻大个儿”。课间活动,大家欢欢乐乐地结伙玩耍,踢球,跳绳,斗鸡,只剩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操场边。

成田这才知道,在家的时候,他是闻名全公社的才子,在这里,却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放学了,成田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出校门,爬上了分开城乡的山脊。两边看看,城乡差别一目了然。一边是柏油大马路,笔直的电线杆,一盏盏路灯,路边是一排排气派的红砖瓦房,中间夹杂着栋大楼,明亮的玻璃窗在夕阳下闪动。一边是崎岖的小道,黄土夹杂着石块,随风卷起一阵阵灰尘,落入重重杂草中。路边是一片片小树林,远处散落着一些村庄,给无边的原野点缀上零零星星的黑点。他在两条路的交界处不停的徘徊,左思右想总也不明白,为什么城市和农村有这么大的差别,城里人可以有这么多特权?为什么一本户口簿,一张粮油关系就能把人死死地锁在黄土地?

他深深地叹息,叹息着命苦,为什么有生不幸,落入农门?面对呼啸的山风,遄流的云团,他大吼着立下誓言,一定要努力学习,上高中考大学,不挣下城市户口誓不罢休!  

偏偏老天不长眼,进中学刚两年文革就开始了,他家上中农的成份被人翻了出来。尽管他姑父是个响当当的煤矿工人,成田还是只当上个“红外围”,那是红卫兵的外围组织,很多活动都不能参加,只有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份。后来,运动越搞越厉害,学校停课了。他回到家里,农忙时下地干活挣工分,没事就到大队公社帮着写写画画,既没斗老师,也没打派仗,少惹了许多祸事,平平稳稳过了两年,然后就回校“复课闹革命”。本以为风尘落定,可以继续努力争取城市户口,却没想到,还没读上两个月的书,又赶上了上山下乡运动。名义上挣了个初中毕业的帽子,却落得个回乡种田的结局。

那天,他挑着行李回家,正值深秋,冷风瑟瑟,万物戚戚。几十里的山路从来就没有过这么长,肩上的担子也不知为什么如此重。他一步一挪,走走停停,尽量避开村庄,更怕碰上熟人。父母和姑姑省吃俭用的钱打了水漂,自己多年的寒窗苦读成了泡影。他站在山脊上,回想起当年的誓言,就像狂风下旋转的云团,难寻踪影。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父母既为他的前途担忧,也为他的婚姻操心。四大娘来了好几趟,成田总觉得和不识字的女孩没法交往。可是,农村女孩有几个念过书?十里八乡的有个凤毛麟角,人家还盯着高枝往上攀,谁能看上一个回乡知青?一年一年拖下来,连四大娘都不耐烦起来。

还是天上的星星有耐心,给成田牵了个心上人。谁能想到,居然是数年前的夙源。

一个初春的凌晨,成田起大早,打扮得整整齐齐出了门。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日子,刚刚拿到城里中学的录取通知,一时名噪四乡。恰好,公社要培养一批妇女干部,请这位大才子到培训班当扫盲教师。成田当了几年小学生,平生第一次要上讲台,心里真像揣了个兔子,狂跳不已,真怕哪里会出问题。虽然第一节课排在十点钟,他还是天不亮就匆匆忙忙往公社赶。星光映照着冰冷的大地,寒风吹拂着尚未融化的积雪,几根芦苇在塘边摇晃,水面还结着薄冰,成田却热乎乎得直冒汗。

绕过池塘就是去公社的大路,光秃秃的树枝上,有几只小鸟唧唧喳喳。成田毕竟童心不改,弯下腰团起一把雪丢过去,鸟儿扑棱棱地飞走了。

“李老师,这么早出门,去公社上课吗?”

突然,身边传来话语,夹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子挑着行李走过来。扁担在她肩上有节奏地忽闪着,朦胧星光下,看得出她头巾下的短发,椭圆脸蛋上的大眼睛。只是,高高的鼻梁下,弯起的嘴角却带着一点忧愁。

平生第一次,成田听到有人称他老师,又正好在他淘气的时候,不觉一阵尴尬。愣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兴奋之余又有些恐慌,“俺……,俺是,去公社。”

成田从小上学,农活没那么熟练,自知跟不上她的步伐,就转身让道。女子却慢了下来,带着几分羞涩说:“李老师,俺知道你,你不知道俺。”

“你咋会知道俺?” 成田有些奇怪。

“这四乡里,能到城里上中学的有几个人?”金华一笑,立刻又认真地说,“俺叫金华,就是去听你上课的。昨天大队长就对俺说了,你是老师。”

成田这才明白,金华就是他即将要教的学生之一,“啊,不是说参加培训班的人昨天就报到了吗?你咋才去?”

金华笑了笑,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烦恼,“俺,俺家里有些事,耽误了。这不,紧着赶路呢。”

“那你快走吧,俺的课不是第一堂。俺慢慢走,不怕的。”

金华点点头,超前走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天上掉下一件好事,怎么会正好砸自己头上?公社培养妇女干部,这个大队的人选本来是梁桂英,偏偏她嫁了个右派分子,扶不起来,只好再找个童养媳,就让金华顶替她。可是,猫娃爹娘不乐意,千方百计推托,不让金华去。公社看她没去报到,昨晚派大队干部来调查。大队长连劝说带吓唬,猫娃娘才勉强同意了。

成田初为人师,唯恐哪里做不好让人笑话。每天早起晚睡,背教材,写讲义,还旁听别人的课,揣摩讲课艺术。在这个培训班里当教师的,除了他是当地人,都是市里县里派来的。讲起课来,一个个口若悬河,历史,党章,政策,连他都听得云山雾罩,也不知道这些一个大字不识的童养媳们是怎么招架的。不过,他知道,这些学生可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将来都是各级干部,对她们小心照顾,根本不敢怠懈。

很快,成田注意到,金华上课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开口说话。他已经知道金华和他在同一个大队,邻村住着,也听说了她的身世,很怜悯她。看她课堂上不敢提问题,就课后帮她开小灶,把着手教她写字,时常在大家面前夸奖她聪明,学东西快,提高她的自信。

一天,大家都在午休,四处静悄悄的。金华一个人躲在树下,用树枝划拉着复习刚学的字。“婚姻法”、“自由恋爱”……可是,写来写去,总有些缺胳膊少腿的。“这些字怎么这么难写!”她不由得烦躁起来。

“金华,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哦,李老师,俺平时在家也不歇晌,不习惯。” 金华抬头,看见成田走过来,就嗫喏着回答,“这几个字俺写不好。”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既想让成田教教她,又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太笨,抬起脚去擦那几个字,却又踌躇地停下来。

成田接过她手里的树枝,笑着说:“这几个字就是难写。前些天教你们的都是日常用字,比较好认。现在要结合你们学的政治课,教一些特殊用语。其实,你只要认识,以后能看文件就行,会不会写都没有关系。”

他说着,把金华写下的字一笔一划纠正好,然后指点着,“你看,婚姻应该由女子做主,所以都是‘女’字旁。恋爱从心里开始, ‘恋’字就要靠一颗心支撑。爱人先是朋友,‘爱’字下边就是个‘友’字。”

金华突然愣住了,“婚姻应该由女子做主”,天下真有这样的事情?活了十几年,从来没人关心她,冷暖饥饱只有她自己知道,猫娃才是家里的中心。她虽然还小他一岁,却要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稍有不到之处,就会被猫娃娘责罚,男人高于一切,女子侍候男人天经地义,这才是这么多年来,她被灌输的经典。唯一一个敢造反的榜样梁桂英,还成了被人谩骂嘲笑的对象。她以为这辈子只能认命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男人,会关心女人体贴女人,不是等待着被女人照顾,只要求给予而从不付出。

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金华不由得把成田和猫娃做起比较来。成田相貌堂堂,才华横溢,站在讲台上潇洒自如,出口成章,待人温柔体贴。可猫娃呢?高不过五尺,身材瘦弱,力气活干不了,一个大字不识,还蛮不讲理!

有天上课,公社书记拉着成田问情况,他晚了几分钟进教室。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金华的脑子里不知道闪过多少念头,他病了?在路上摔跤了?家里出事了?直到成田进门,她的心才回到胸腔里。

培训班很快结束,学校开学,成田走了,他的影子却深深地印在金华心里。以后他们又偶然见过几次面,可是,哪怕只是点个头打声招呼,金华都会脸红一阵,莫名其妙地心跳半天。连金华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

春雨绵绵的一天,大队干部在大队部开会。会开完了,天也快黑了,雨却淅淅沥沥越下越紧。男子们卷裤腿,拎鞋子,哗啦啦地踩着泥水都走了。金华正赶上身体不舒服,站在大队部门口,心里直发愁,后悔没有带雨具,伸头看看又缩了回去。漫天遍野迷雾茫茫,早春的风里寒气逼人,身上只穿着单衣服,怎么能冒雨赶路?

恰巧,成田在大队部帮着写材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顶着风雨,跑到附近农家借了两把雨伞来。金华感激地接过雨伞,两人一前一后,一溜一滑走在泥泞的田埂上。

看着成田的背影,金华心里翻腾起一种情感,酸甜不定。培训班时埋下的种子,突然有了生根发芽的冲动。“婚姻法”、“自由恋爱”,当了一两年的妇女主任,这几个词越说越顺溜,不肯认命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可是,谁会爱上个童养媳?

金华边走边想,不由地分了神,脚下一滑,差点儿掉进路边的水沟,不禁“哎哟” 一声惊叫起来。走在前边一步的成田听见,急忙回头拉她。金华再也忍不住,趁势抓住他的手,叫着“田哥”流下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

成田一惊,心里顿时倒翻了糖罐子,整个人都甜透了。

金华虽然不是个大美人,也长的清秀匀称,中等个儿,大眼细眉,高鼻子小嘴,怎么看都让人心疼。她性情温柔,体贴人照顾人,还特别有眼色。上培训班的时候,金华总是早来晚走,帮成田擦黑板,打扫教室。成田不习惯讲课,说话多了就觉得口干,一下课就去公社办公室找开水喝。金华马上就注意到了,从食堂给他拿了个大茶缸,里面一直都有开水,温的不凉不热正可口。

这些小事给成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四大娘每次给他提亲,他总不由自主地和金华比较。可是,成田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种田人罢了。金华是干部,又是有了主的童养媳,谁知道她眼里有没有自己,从来不敢有半点不轨之心。

他没想到金华怀着一颗这么火热的心。一声“田哥”捅开了窗户纸,天地猛一下明朗起来。他不禁紧握着金华的手,两个人就在迷茫细雨中倾吐着心声。

从那以后,成田只要知道大队开会,就千方百计找借口到大队部去。实在没有理由,也在金华来去的路上等候,希望能看她一眼。金华如果有机会出门,也尽量想办法绕道李家洼看成田。后来,李家洼来了几个下放知青,她就更有理由去那里探访。

时间长了,见面的次数多了,风言风语也就传出来了。金华爹娘不敢明说,就以误工太多,生产队补贴不够为理由,逼着金华辞掉妇女主任。正好,大队书记也对金华有意见,她只好回村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妇女队长。金华没了出门的机会,和成田见面的时间更少,思念也更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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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5 00: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ancao 于 2009-8-29 06:36 PM 编辑



好不容易,满地的庄稼该收的收了进来,要交的交了上去,能分的也都分到了户,大家总算喘了口气,队长也开恩放了一天假。

小苓趁机整理内务,洗头洗澡洗衣服,把水用完,正好清洗水缸,再挑几担水把水缸装满。她随便吃了两口东西,又挑了一担粮食去公社加工站。要是事先不准备好,一旦变了天,大雪地里,挑着担子走这段路可就不容易了。

从加工站出来,小苓拐进供销社,买了一斤煤油,一斤盐,帮骚狗娘买了一包8分钱的经济烟。 “有草纸吗?有糖果点心吗?”草纸是每个月都要用的,却很少能买到,每次回家都是妈妈想办法,背一大包带回来。吃的东西更珍贵,有钱也买不到。

营业员是个小女孩,胖乎乎地悠搭着两条小辫子。她把煤油瓶递给小苓,带搭不理地往柜台一指,玻璃板下边空荡荡的,只有一罐红芋糖果。旁边买东西的老大爷嘲笑似地说:“想买糖果点心?你不是大干部,俺不是她二大爷,就是有也不卖。这些好东西,哪能轮到咱这些人!”

小苓会意地笑笑,转着眼睛看了一圈。自从手里有些钱,馋鬼就上了身,见什么都想吃。她舔舔嘴唇,还是压不过馋劲,最终买了几颗漆黑的糖果。

挑着担子出门,正好邮递员站在公社门口。他一看见小苓就喊,“小苓,这有你一封信,省我跑一趟了。”

小苓把担子扔下,高兴地跳起来,三步两步跑过去,接过信一把撕开。可是,几行字看下来,嘴巴不由自主地翘上去,脸色阴沉着,眼泪快要掉下来。

父亲回信了。不出所料,他不但不肯帮小苓走后门,还讲了一通大道理,批评小苓,一定在农村表现不好,不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才得不到贫下中农推荐,无法招工回城的。

小苓真想大哭一场!这是个什么年头啊,没完没了地搞运动。而现在,横行全国的就是全民后门运动。夏天买扇子,产妇要红糖,连妇女用的卫生纸都凭票供应。农民是次等公民,无票无证,代销店的小售货员就是实权人物,不管谁要买东西,都得先巴结他们。离开农村,换取一张城市户口,这是一个人一生命运的关键转折,掌握这种权力就如同阎王爷控制着人的生死。谁会这么傻瓜,不用权力换取实际好处?爸爸怎么这么愚昧,不懂得与时俱进呀!

小苓把信往衣兜里一塞,把眼泪硬憋了回去,一步一挪走回去,垂头丧气地挑起担子。那些加工剩下的米糠、麸皮当时就顶了加工费,虽然比到集市去少卖了很多钱,却省了些麻烦。担子是轻了些,可小苓觉得腿脚发软,肩膀上更加沉重,路途更加坎坷。

心里郁结着怨气,小苓跌跌撞撞地走着,脑子里昏昏的,好几次都差点摔跤。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已经到了去李家洼的叉路口,李成田正站在路边向她招手。

小苓放下担子,喘了口气,成田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金华怎么样了?”

小苓苦笑着以问代答:“你还不知道吗?你托四大娘去求亲,什么结果?”

成田垂头丧气地说:“你还不知道么,只怕全世界都知道了!她娘要六千块钱,简直就是天价!俺一天拿9分工,还分不到一毛钱。就是缝上嘴不吃饭,两百年也凑不上呀!”

小苓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天回去以后,猫娃爹把猫娃娘数落了一场,“这都什么年头了,还当人暴众地打童养。那姓李的就那么好惹?要真打了他,人家叔爷在另一个公社当书记,和咱这公社书记一般高。官官相护,咱们哪儿惹得起!”

猫娃娘听了也后悔,又反过来安慰金华,“咱家就猫娃一个,凡是咱家有的,迟早不都是你的!猫娃不精明,不能管事,以后还不是你当家作主?你看看,这三间房子都是新盖的,还刷了一层白灰,别说在陈家峁,方圆十几里你看看去,算的上头一份儿。”她还说当油匠挣钱多,将来猫娃学会了,谁也比不上。那姓李的不就多念了两本书,还是上中农成分,能有什么出息?

可是,不管他们说什么,金华只是不开口,眼泪一双一对往下掉。

过了几天,四大娘来给成田说亲,“人去不中留,她既然有了外心,还不如放了她,多要几个彩礼,给猫娃另找一个。”

可猫娃娘怎么也不答应。她心里明白,猫娃长得不怎么样,又不会干活,虽然跟着他爹学油匠手艺,可到现在门都没入,谁不知道他笨,哪家好女子肯上门?金华能干厚道,虽说不喜欢猫娃,可里里外外一任大小事都仍然照顾得细致周到。

谈到最后,她说:“他们李家有个矿上的亲戚就想拿钱买人,叫他拿六千块钱来,别的什么也不要了。俺养活她二十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怎么也得算他三百块。”

四大娘灰溜溜地走了,村子里也当笑话传开了:
    “童养媳,真可怜,自由恋爱不敢谈
      要想出门找对象,三百块钱卖一年”

从那以后,金华就被她娘看管起来了。猫娃的几个本家嫂子大娘,自愿地痛快地当之无愧地担负起了这个神圣的职责,为首的就是庆花。她们下地和她一起干活,回家和她一道走路,晚上做针线也有人陪着。反正她的婚期已近,她们不怕她会飞上天。

成田听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他虽然去公社反映了情况,可是,这一片农村里,收童养媳司空见惯。何况猫娃爹管油坊的时候,那些干部没有少沾油水,他们才不会没事找事,捅个马蜂窝玩呢。干部们告诉成田,只要金华自己愿意,和你一起来登记,我们或许不要大队的介绍信就给你们开结婚证,她不来,你一个人说有什么用。

眼看金华的婚期就要到了,她寸步难行,怎么去公社?农村人还是看这个仪式比结婚证更重要,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哪儿还有回天之力?成田不敢进陈家峁,就经常在附近转悠,找机会见金华。可是,他们出工收工总是一大群人,成田连面都不敢露。现在,好不容易看见小苓路过,他请小苓带个信给金华,苦笑着说:“金华毕竟没认多少字,不能写得太复杂了。只求你跟她说,我非她不娶,叫她无论如何不要辜负了我。”

小苓回来一看,房子周围可真热闹,十来个男子汉正忙着帮骚狗娘盖房子。队长不答应骚狗娘住男知青的房子,用它当了保管室,不过同意她把房子盖在小苓的房子旁边,可以少砌一面墙。骚狗娘虽然不满意,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一些。

一座两间屋的新房子已经砌起了半人高的泥巴墙。这房子盖得真够简单,地上的杂草铲平就是地基,在上面把房碴一块块砸实压紧就砌成了墙。房碴一般是梯形的,直接从地下挖起来,左边、右边、中间各一锹,再托着底铲起来就是一块。好的房碴是从长着扒根草的地下挖起来的,那些草盘根错节,把土块缠得紧紧的,砌出来的墙就结实,可是,正由于这些草根,挖房碴就很费力气。请人盖房子没有工钱,非得好吃好喝好照应,人家才肯出力气,挖出的房碴又大又结实,盖出的房子才坚固。当年给小苓她们盖知青房的时候,算是生产队出工,没人请吃饭,大家不出力,糊糊弄弄,才会“新房三日成断垣”。

骚狗娘深谙此道,中午蒸了一笼白面馍馍,熬了一锅冬瓜汤,还滴了几滴油,让大家趟开肚子吃了个够。她看见小苓回来了,急忙把那包烟拿去,招呼干活的人休息,喝水抽烟。大家停下来聚在大枣树下聊天,几个小伙子和骚狗娘打趣,要吃顿肉过过瘾。骚狗娘一口答应,到上梁那天,一定请他们大块吃肉。

有人笑着说:“别学那小气鬼人家,一斤肉炖十斤萝卜,熬出来连个油星都看不见!”

骚狗娘也笑着说:“俺可不敢省这个钱,要不然等房子盖出来,大梁歪檩条斜,还得返工重整,哪儿值呢。俺买五斤肥膘肉,一个萝卜都不放,就借小苓的锅煮。她们学生炒菜都放油,锅上没有铁锈味,这该行了吧!”

他们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有人哭闹。一群孩子的哄笑声里,庆花拉着哭哭啼啼的金华走过来。聊天的人立刻围拢来看热闹,孩子们追过来七嘴八舌地念叨:
      “傻猫娃,瞎胡闹
      气得金华嗷嗷叫
      要飞机,要大炮
      抓剪子摸绳要上吊”

金华又羞又气,一下钻进里屋,趴在小苓床上再也不肯抬头。骚狗娘怕耽误干活,招呼帮工的人继续盖房。庆花帮着小苓把孩子们赶走,关上大门,金华这才抽咽着坐起来。小苓倒了杯开水给金华,看她满面泪痕,眼睛红肿,辫子也散了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拉着骚狗娘和庆花坐下,让金华讲个缘故,金华却又呜咽着说不出话,还是庆花说了猫娃娘告诉她的情况。

猫娃娘见金华和猫娃的婚期近了,买下几块布,趁着今天不下地,高高兴兴地拿出来铺在床上比划,要给猫娃和金华做新衣服。金华不肯结婚,板着脸不说话,也不动手。她娘好言好语地劝她,还答应再给她买两块好洋布,哄了半天也没用,就数叨起来,气恼地问:“俺家这条件也算不错了,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房子有房子,要衣裳有衣裳,吃得饱冻不着,你还想要个啥?”

金华让她数叨烦了,忍不住赌气地说:“俺想飞上天,俺想出外跑。俺要飞机,要大炮,你有么?”
猫娃娘从没见过金华和她顶嘴,顿时火冒三丈,撂下了针线笸箩,顺手把她推倒在床上,抓住扫床的笤帚就打了起来。一边骂她没良心,一边叫猫娃来帮着教训她,还骂猫娃没用,连自己的女人也管不住。

猫娃让他娘骂得也是一头恼火,想着金华成天惦记野男人,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更是一肚子气。他把金华按住就揪扯她的衣服,嘴里还骂着,“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金华不敢还手又无处躲避,情急之下,探出手从针线笸箩里抓出了剪刀,挣扎着就往心口扎。这下可把猫娃和他娘吓住了,猫娃急忙抢下金华手里的剪子,他娘紧抱住金华不敢松手。金华盯着他们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再逼俺,俺早晚一根绳子吊死这梁上!”

猫娃娘没了章程,只好叫猫娃请庆花来劝说。猫娃傻呼呼地不分场合,也不管庆花家里坐着一堆妇女拉家常,就大喊小叫起来,这可是条大新闻,满村人很快都知道了。

庆花到了猫娃家,见金华寻死觅活地哭闹,不肯呆在家,只好拉她到小苓这儿散心。

她见金华还是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就为难地对小苓说:“俺还得回家把那几斗粮食收拾出来,上磨房推磨呢,不能坐着陪她呀。”

小苓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你忙去吧,我没事,我陪她就是。”

可庆花又有些不放心,“万一她生气跑了咋办?你可得看住她。”

小苓又好气又好笑,“这外边盖房子的一大堆人,骚狗娘也在这,她怎么能跑?再说她穿得这么单薄,马上天就黑了,跑出去还不冻死了!”

庆花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那就交给你们,她要跑了,叫猫娃娘找你俩要人。”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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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6 04:58: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在看。。。心里有点沉重。凡草的对话太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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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7 21:54:32 | 显示全部楼层
197# cleosong

可丽,
多谢你告知。一直没人说话,要不是有点击量统计,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呢。
是啊,真实的生活都是很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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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9 14:26:29 | 显示全部楼层
凡草,以前在龙潭看到过前面的二/三章。现在重看,心里仍然觉得沉重。那么小的几个女孩子,被扔到了农村,无依无靠,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被命运的流水冲着,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局。。。

第一章已经仔细读过,大海捞针/鸡蛋里挑骨头地找到了几个错别字。还有个别字和标点符号,都可以商榷。等今天我有整时间时先把第一章的给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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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9 17:34:03 | 显示全部楼层
199# mist
雾儿,
太感谢了!就请你帮我把把关吧。
有几章过去陆续贴过。最近这一稿的改动很大。我会慢慢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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