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

niv080922

笔者注：这是篇过时的心情日记。所以发，是 triggered by 天气和亲戚琐事。因而置成不收评论了。
元宵节快乐。



日记一则，01/23/2014, Thu, Sunny/Windy

今天小年。

记得文革中，姨家因出身不好被学校放到吉林省扶余县的红毛屯。我和哥哥仍在寒假坐火车去姨家，象从前的许多个寒假一样。

去到姨家，赶上小年，村民在队部的场院里堆起麦秸，点着，火势呼地窜起来，火焰高过院墙和任何一个房顶，火苗欢呼嘶叫，裹着麦秸的噼啪声，映得整个院子如艳阳的白昼。人们在那一刻跟着高兴起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火势，身临其境，极其震撼，有一瞬想逃走，旁边的人说，不怕，不会烧到你的。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乡间过小年。烧那样冲天的火，是当地习俗，接灶神。北方过小年的时候，还兴吃灶糖。灶糖亦即麦芽糖，通常是半尺长的圆柱体，要冷冻了吃，咬下去时很松脆，断面上有密密的蜂眼，但入口即变粘，常粘住牙齿，而乐趣也正在费力咀嚼出满口的香甜之中。红毛屯的灶糖，是我记忆里最好吃的灶糖。据说在小年，人们接天上的灶神到家里视察，请他吃灶糖，灶神的嘴巴就粘住了，回去时无法在玉皇那里说坏话。这些故事，估计最初是编来骗小孩子的。生龙活虎的小孩儿是很容易百无聊赖的，必要用些故事来拴住他们的心神，他们才得高兴起来。

北方乡间的年期，除了饺子，还兴用大黄米磨了面，包黏豆包。每个黏豆包都坐在一片剪得和底面积相当的苞米衣或苏子叶上，蒸熟以后，黏糯软韧，苞米衣就附着在豆包底面，象个乡土风的艺术品。北方寒凉，物品不丰富，这黏豆包就蘸糖面儿吃。可是过年时的乡间，大黄米和红小豆都选当年新熟者，令黏豆包带上大自然的生气，风味清香独特，绝非食精脍细的匠人盘肴可比。这黏豆包和饺子，应该引申着相同的意思：把去年的纰漏/舛错/不如意处，包得圆满。所以包饺子或黏豆包，老辈都忌讳包漏。

无论在哪里，姨家都是温暖的其乐融融的。红毛屯民风淳朴，村民们常到姨家来，没处坐时就站着谈笑。姨母也带着我们去老乡家拜访，他们拍着土炕热情地说，“上炕里！” 而‘炕里’虽暖和，却要盘腿坐，我喜欢坐炕沿。

过年时大人们放松规矩，姨父带着我们打扑克，或者‘百分’或者‘升级’，我们打到后半夜，尽兴后酣睡，不知东方之既白。记得总是被咚咚咚的声音叩醒，原来是姨家的鹅用喙敲门，大约因为过了饭时，提醒主人喂它们。那时天光大亮，朝暾上窗，可爱的鹅们伸着长颈，在院子里高视阔步。看见陌生人走进院，会呱呱地走过去咬，直到把生人撵出院子。

不知人间疾苦的我们，那段乡间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姨家隔壁住着集体户（就是知青点），他们偷了我姨家的鸡去杀了吃，手脚又做得粗疏，鸡毛鸡骨埋得浅了，被我小表妹养的猫刨出来。小表妹走去质问，记得知青们尴尬的神情，甚是好笑。

今天小年。心思忽然回到那麦秸欢燃的场院，想起坐在苞米衣上的黏豆包，还有会敲门会看家的鹅。姨家两年后离开红毛屯，我没有机会再去。记得我哥还写了一首《遥远的红毛屯》，必是也想念那里的。此刻，在这静谧的异乡，忽然有种不知名的情绪，依依墟里烟似地，从我心底弥漫开来。



跋
02/13/2014

今年，过了正月初七，公路上雪和人都稍清净后，我舅舅又冒了严寒，令表弟开五六个小时车，去看他妹妹，俺娘。这几年每年如此。
俺娘说不用啊，这么冷的天。舅舅说，趁着能看，就看看吧。他今年八十六岁。

前两天这边大雪，看出去，俨然家乡景致。一片白色和萧索中，似只有树上的鸟窝藏着生机。
这是我记忆中冬天的北方，如红毛屯一样遥远的北方，我的北国风光！
我真想在雪上打个滚，或者团个雪球扔出去，却终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