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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anghua 于 2016-11-13 03:17 AM 编辑
母亲节前夕, 小区里走了一个爱花草的人Christine. 在这个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是白人的社区里, 在每两个月出刊的社区报中还特别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其中有几段邻居怀念她的短文,小标题写著“ 她的去世是小区的一个损失” 。
Christine 是广东人, 小时候从广州移居香港 ,结婚后和夫婿搬到美国, 在纽奥尔良市开了一家中餐馆,是当地非常受欢迎的一家餐馆,餐馆的外场靠Christine这个女主人 打点,一开叁十年,远近驰名。 此外她也积极地参与当地社区的公益活动, 退休时还得到市长颁发的荣耀市民金钥匙。 因为女儿和女婿在此地工作, 为了方便照顾孙子,退休后便和丈夫从遥远的纽奥尔良搬到我们社区里。
认识Christine是在那个“ 低头” 的年代 , 孩子很小时的那些年里,我总是忙著照顾叁个还小的孩子,经常无暇抬头看看周围的人。 那年夏天快要搬家了, 在每年社区举办的车房拍卖的周末,我也在车库门口摆了摊子,把一些搬不走的东西处理掉。 她和一位美国太太经过, 问我是不是中国人, 我说是啊, 我们随口聊聊,她知道我就要搬到加州了, 问我要不要帮忙整理, 我笑著回答还行,心里也不好意思麻烦一个初见面的人。 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次接触, 但老实说, 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或者长相。 叁年后 我搬回来了, 也是在一个晴天的日子里, 她又经过我家门口,很惊讶地 看到我在整理院子说“ 你搬回来了? ” 更 一下叫出我的名字。 我当时心里还努力回忆著她是谁, 她接著自我介绍一下, 然后提醒我“ 你搬家前我跟你聊过 的,记得吗?!“ 我才依稀想起临搬家前的确跟一位新搬来的中国邻居聊过。
热心的她知道我当时一个人带著叁个孩子搬回来,便主动邀请我在孩子上学时到她家喝茶或者吃午饭,聊多了,得知我父母都去世了, 她热情地说就当她是我在美国的妈妈吧!后来才知道虽然她的孙子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 但是她早婚,女儿也早婚,而我晚婚, 算算其实她只大我十来岁, 该叫声大姐才是!不管如何, 从此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时不时做了饭菜让我过去吃, 或者让她的先生做好了一些特别的菜, 叫我过去拿。偶尔家里发生一些烦人的事, 她也像大姐般给我很多开导和安慰。
爱花的Christine搬来社区前, 得过脑癌, 后来病情控制得很好, 精神好时,经常在社区走动,经过邻居的院子有著她没有的花草时, 她总客气地敲门询问主人她是否可以挖一两棵回家好种在她的百花园里可以和邻居们分享。她的花园, 长期以来已经成了大家的花园,四季里有著不同的花草不说, 院子里更是按著季节和节日装饰地像个小乐园似的, 兔子啊, 小鸟啊,风铃, 雨滴铃,小单车, 开满花的鸟笼,坐在台阶上的小女孩雕像。。。甚至有一条半掩在土里的石头鳄鱼在小径上, 可以想见每天放学时经过她家门口的小男孩会有多开心! 有些邻居要搬家时, 也将院子里的摆饰品送给她, 因为“她的花园是社区的花园。”她最有名的一句话就是 “ 我爱我的花, 我不但浇水施肥, 还唱歌给她们听! ” 有一回她种了一种很难养成的花, 看它移植后奄奄一息的, 她甚至急哭了,后来那棵花真让她养成了, 她每每得意地跟邻居说那花是被她的泪水感动的!她是我所认识的一个真正把每天当作“上天给的礼物”的人!
由於她开朗的个性, 很容易地就跟社区里的人熟稔起来, 有一次我跟她一起散步时, 因著一家人家院子里有著一种花是她院子里没有的,我陪著她去按那家人的门铃, 我心里有著些许的忐忑, 怕别人会拒绝。 但那家的女主人Cheryl知道她的意愿后, 连忙欢喜地进去换衣服, 然后拿著园撬来铲出那棵植物给她, 还请我们进去参观她的后院, Cheryl可爱的小孙女也跟著我们绕前绕后的。 谈起她的小孙女才知道是她女儿在高中时怀孕的,后来成了一个单亲母亲。说起女儿Cheryl眼眶不禁湿了起来,由於是基督徒, 她和先生都不赞成堕胎, 让女儿把孩子生了下来, 他们尽心尽力地帮著带孙女,一方面鼓励女儿一边工作一边完成学业, 善解人意的Christine 非常理解他们这样的好家庭,要陪孩子面对如此人生的难处有多难, 给了Cheryl 很多安慰和鼓励。Cheryl 内心非常感动,虽然才初见面,可是好像和Christine是 已经认识多年的姐妹。 之后有时我遛狗经过她家, 她见到我总会问起Christine.
有一回我到她家看到一盆新种的铃兰, 欣喜万分, 铃兰一直是我很喜欢的花, 从中学时读小说或散文, 总在字里行里见到铃兰,第一次看到铃兰的时, 更是被那雪白的一串串铃铛般的小花迷住了,而更迷人的是她的清香,让人难忘,闻过那香味,便不再稀罕什麽香水了。她 看到我那麽喜欢, 就说“你拿回去种吧!” 我想也不想就欢欢喜喜地把那盆铃兰抱回家去种在前院,我还记得那天把它小心翼翼地种在花圃里时的满足。啊! 我终於也有了属於自己的铃兰了!
一直到了隔年铃兰花开时,我很兴奋地跑去跟她报告, 也问她的铃兰花开了没, 才知道她的院子里并没有铃兰,原来她当时把刚要来的那盆全给我了! 我觉得真是不好意思,懊恼当时怎麽也没问呢,她笑说 “ 有什麽比看到你的笑容更重要呢?” 我感动地不知道说什麽好。
去年年底Christine 的背老疼, 以为冬天的湿冷天气作祟, 她去做了几次理疗都不理想, 年初时去医院做检查才知道十年前的癌症又回来了,这次已经扩散到骨头了,医生说就剩六个月的生命了, 我 听到时非常震惊, 她倒是很平静,说上帝已经多给了她十年的时间让她能把两个孙子带到初中, 她心满意足了。由於她先生的年纪也大了, 住在附近的大女儿决定接她过去住,好方便接送她往返医院,除此以外, 做 IT 的女婿可以在家上班, 对她照顾如对自己的母亲一般。过完年后, 我问她先生什麽时候可以去看看她, 那时恰好她另一个女儿从外州回来看她, 一个早上我便跟著过去她女儿家, 见她前提醒自己不能哭, 要笑, 要像从前般。 见到她时, 她显得有点儿弱以外, 还是像往常一样问我的生活, 问孩子, 问先生。。。忘了她自己才是需要被关心问候的。 之后, 为了尽量不打扰她和她女儿的家人, 有时我就送一盆花放在她女儿的家门口。她精神好时, 打电话给我说 “ 我一看到花就知道是妳来过了! ” 知道我们之间有著那样的默契,很是安慰。
最後一次去看她前, 我特别拍了她院子里的那个捧著一颗红色玻璃球的小女孩雕像拿给她看, 她眯著眼看著我手机里的相片, 心里无限感慨, 说那是好多年以前还住在纽奥尔良时, 一个黑人园丁送给她的, 语气里有著很多的怀念和不舍。 我说我去把它印出来吧,好让 她可以放在床边的桌子, 她听了很高兴。 那天她的先生特别做了燕窝粥, 要我跟她一起吃, 我们边吃著, 她边交代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并交代她先生让我去她的花园看看, 想要什麽花就去挖。 接著由於上课, 我想等到放春假时再把相片拿给她, 结果没想到短短两星期后她就走了。 那天她先生给我打电话时, 我还想跟他约时间再去看Christine , 没想到已经天人永隔了, 那张小女孩石雕的照片还在我的桌上信封里,握着电话, 脑子一片空白, 半天说不出话来。 按照她的意思,没有葬礼, 没有墓碑, 她的女儿在脸书上设了一页,贴着她的一张照片, 给怀念她的朋友。
夏天在忙碌中过去,等夏末 把孩子们一一都送回学校后,稍微有空闲的时间才惊觉已不再有和Christine 一起散步的日子了。 转眼秋天在几天的冷雨后悄悄来了, 一下子院子里的花草渐渐枯萎, 趁著大树的叶子还没全落下前, 我忙著整理日渐荒芜的院子,该修剪的, 拔掉的, 在大剪下全进了后院的回收桶里。 春天里一串串的白色小铃铛已变成略干瘪的橘红色的果子, 夹在发黄的叶丛中,更让人有种年华老去的伤感,想起送我铃兰的 Christine, 还有她的那句“ 有什麽比看到你的笑容更重要的呢?! ” 心情不禁黯淡了下来。 扫著剪下的枯叶和枯枝, 想著往年Christine 总在这时节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到她院子里挖一些喜欢的花草回家种,因为秋天是移植花草最好的季节; 总说等我孩子大了, 她来帮我把院子设计一下, 种些喜欢的花草。。。 好不容易最小的孩子离家了, 我终於有时间可以来设计我的花园, 她却走了。人生, 无法总是按著心里的时间表走的, 且珍惜当下的一切吧!
把花剪掛回车库的墙上,脱去沾了泥土的手套, 要关上车库门时, 一阵风起, 地上的叶子窸窸窣窣地被风吹得满地疾奔著, 心里明白这一年的花季终究过了, 但愿,但愿在天堂里她也有一片永不凋零的花园,常年 繁~花~盛~开~。 Christine 的身影仿佛在眼前, 犹记得第一次她高兴地领我去看她后院里的花,好像展现她的百宝箱, 当她伸手去拉开木门上的锁炼时, 转头得意地说 跟我说“ 你知道吗?我很爱我的花, 我不但浇水施肥, 我还唱歌给我的花听.... ”
(2016 年11月11日, 世界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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