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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文革日记 (31)—— 被侮辱与被遗忘的

热度 4已有 510 次阅读2020-3-6 07:46 PM |个人分类:随笔

 一滴水也许无法映射出大海,但它的DNA 谁也无法改变无论是当权者还是岁月。唯一改变,是那些坏人的年龄。他们变老了,权势也更大了,甚至还子孙满堂,晚年幸福,但他们手上的血从未干过。至于道歉和忏悔,那从来都不是中国特色。 


 

01/15/1969

  

上午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雪飞舞中,农场全体知青集中在院子里,脚下胡乱堆放着各自的行李。附近几个大队派来的十几辆马车等候在四周。公社韩书记正式宣布黄河农场解散, 知青们将分别插队到各个生产小队的知青点中。

 

面对着刺骨的寒风,我们垂头丧气地站在雪地上像一群待宰的无助羔羊,就连平日最调皮的几个家伙也不做声了。 老聂按照领导事先定下的名单点名, 知青们随即爬上了不同的马车。没有任何选择, 也没有任何争辩, 一百多名知青就这样被分散到方圆十几里内的各个自然村中了。小张和我将去齐庄,就在斜对面的干渠另一侧,距农场很近。好朋友小黄小李去要西南几里之外的杨庄,而小广兄妹则被分到了十几里外最远,人口也最多的马家集,那里有不少回民。

 

漫天风雪中大家挥手告别,我看到有几个女生在抹眼泪。那些车把式们大声吆喝着,手里的鞭子甩得劈啪乱响,然后赶着各自的马车粼粼地离开了农场大院。坐在马车上我凝视着那两排浸透着我们许多汗水的红砖平房, 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越想安定越得不到。也许,我的命里注定,就是要不停地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迁徙和动荡吧?

 

马车颠簸着爬上了横跨干渠的石板小桥,再回头,漫天风雪中农场大院早已不见了踪影。

 

 

01/16/1969

 

晚上

 

我们三个男生被分配到队长老赵家暂住, 三个女生住到了隔壁的会计家里。我不敢相信队长的家里竟然家徒四壁,除了几件农具散乱在门外, 黑洞洞的堂屋里除了灶台、一个简陋的小桌子和几个板凳,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墙上倒是贴着不少革命语录和宣传画。

 

除了我和小张, 另一位男知青小尹是本地人, 老高一的。他比我大一岁, 说话慢悠悠的,圆圆的黑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容不说,还擀得一手好面条。今晚第一顿饭他就露了一手, 让队长全家和我们两人惊叹不已。他擀出来的面条不但真得能提起三尺长不断,煮出来更是筋道好吃。好,有嚼头!胡子拉碴的老赵队长连连夸他。小尹的黑脸此时竟红得像个大姑娘, 我和小张想笑却不敢笑。

 

可惜的是,咱们家的白面太少,下一顿我们就要吃高粱面窝头了,赵大婶收拾碗筷的时候抱歉地说。

 

  

01/28/1969

 

下午

 

今天的活是挖水渠。我们和一小群男女社员一起扛着铁锨来到了村东头的一大片盐碱地。眼前那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地很奇怪,每块地都十米左右宽,约半个篮球场的长度,四周都被一尺深的沟渠隔开, 远远看过去就像挺整齐的几何图形。

 

还没干一会儿, 小张问老赵队长,这样四面挖沟中间高出一尺多的土地是啥意思?老赵还没回答,我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不会是井田制吧?你说啥?井田制是啥?老赵停下来反问我。看着他那被劣质香烟和“一口懵” 酒精熏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说看着像井字,还没来及再说这“井田”可是咱老祖宗一千多年前发明的玩意,地头上远远地有人在喊老赵,大队里叫他去开会。见队长走了, 社员们立刻放松了。大伙还没挖几铁锨土,有蹲下来抽旱烟的, 有跑去小树林里解手的,大多数人成了“ 三支腿, 就是拄着铁锨站在那里停下来不干活,聊天瞎扯个没完。

 

冷风飕飕,荒野里实在太冷。过了不久没见别的队干部过来,社员们干脆就一窝蜂地躲到了避风的干渠堤岸下面, 在松软的沙土地上半躺半卧地晒起太阳来了。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大锅饭的滋味。


闲坐久了有些无聊,我指着那一块块“井田”问身边的老贫农赵能,当初为啥把田地弄成这种形状?他叼着旱烟袋使劲吸了两口,慢悠悠地说, 还不是58年大跃进那阵子,大炼钢铁把这一带的林子全砍光了,黄河岸边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沙土地一下子全变成了盐碱地, 啥都不长啊!后来上边让挖台田,说能避开盐碱, 就成了这个样子。唉,费了多少劳力,谁知结果更糟,盐碱往上涌得更厉害,连草都不长-------我旁边侧卧着的年轻农民保种插嘴说,管它啥台田呢,听说大跃进那阵子村里吃大食堂,也不用做饭了,多好哇, 后来咋不吃了呢?听见这话,赵能瞪着眼睛说,你知道啥?那时候你才几岁?60年俺家里饿死了两口人,剩下俺娘扯着俺和弟弟去要饭,结果呢?还没走出公社就让端着枪的民兵拦住了——


他还没说完, 有人喊队长回来了。人们纷纷爬起来去干活了。

 


01/29/1969

 

住在队长家里,我看到小尹不但会自己缝补衣裳, 据他自己说还能纳鞋底!你可真是比个大姑娘都能干啊!我今天由衷地夸赞小尹,他只是和善地笑笑, 微黑的圆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露出来。谁家的女儿嫁给你可是有福了!家务活全包了。小张也打趣他, 他还是微微一笑。这样性格温良的男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和他一比, 那个住在隔壁会计家的女知青方抗美简直是个假小子, 头发特别短不说,在地里干活比谁都卖力。据她们学校的人说,她曾是学校里的红卫兵小头头,冲锋陷阵风光过一阵子,后来不知为了啥原因, 忽然急流勇退, 成了逍遥派。最奇怪地是每天只见她一直闷头干活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啥。

 

 

01/30/1969

 

今天我们三个男生搬到知青点里住了。我们的新家是生产队刚给我们腾出来的一间草房, 紧邻着队里的牲口房, 本来是饲养员晚上睡觉的地方。这草房四面透风不说,门框上只挂了个厚厚的稻草帘子。由于天冷,墙上唯一的小窗户被几块砖头封死了,大白天屋里也是一片昏暗。

  

我们的三个小木床一放, 屋里几乎就塞满了,中间唯一的空地是一个砖垒的炉台。好在有国家供应的取暖煤, 需和黄泥掺在一起才能彻底燃烧。看看屋里,三双筷子一口锅, 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02/02/1969

 

早上醒来, 我发现被子上盖了薄薄的一层白雪,门上的草帘子被狂风吹得不停乱晃,不时还有大片的雪花钻了进来。我匆匆起床,发现炉火已经奄奄一息。小张也醒了,他忽然惊慌地大叫, 我闻到有煤气味!煤气味!我们不会是煤气中毒吧?小尹到底是本地人,在被窝里不慌不忙地笑道,慌啥,这里四处漏风, 哪里会煤气中毒?

 

我这才把心放下。的确,这样的地方最安全,绝对不会煤气中毒。小张听我这样一说也安了心。

 

 

03/28/1969

 

我们在这里住的简陋但知青们吃的全是大米,因为这里是稻区。来信的时候家人问, 黄河岸边的沙土地里也能种水稻?过去从来没听说过。我也觉得奇怪。一问, 原来是用黄河水灌淤改良了土壤,不但压住了盐碱,还把许多台田变成了稻田。这要归功于前几年从信阳地区光山一带来的技术员们。看来真是科学救人啊!

 

 大米虽然好吃,可是种稻子太不容易了。村民说春天育苗插秧,夏日灌淤管理,秋收割稻子, 到了冬天就是不停地兴修水利。我们今天的活是挖河,这是最苦的活了。站在一人多高的河堤上看下去, 河底全是稀泥,还挂有不少冰碴子,却根本不能穿鞋。跳下去挖了不一会儿我腿上就割出了好几道血口子。没办法,跟着队长大家都这样干,除了会计兼记工员。他没干多久就说要到另一块地去记工分离开了。

 

种稻子这样不易,可怜的是村民们分了大米根本舍不得吃, 我时常看到村里有年轻人结伴扛上一袋袋大米扒火车西去洛阳甚至西安,把大米换成杂粮背回来,为的是省出些钱来盖房,给儿子娶媳妇。娶了媳妇之后呢? 和我们一起挖渠的保种说,还不是老一套,婆媳不和,闹分家------ 所以这是他至今还未结婚的原因,宁可把精力花在和“兔子”们学点农业技术上。

 

我问他啥是“ 兔子”?他笑答说,他家里曾住了两个光山来的农业技术员,才离开不久。他们的口音挺怪, 把同志说成“兔子”,因此那些技术员一直被村民们称之为“兔子”。

 


04/07/1969

 

上午

 

现在村里不光有“兔子”们, 还多了个“打鸣鸡”,就是女知青方抗美。插队后不久她就因为劳动积极当上了妇女队长,每天天还没大亮就敲钟催大家下地干活,被人们送了个外号“打鸣鸡”。渐渐地“打鸣鸡”在本地出了名,她不但成了知青模范人物,上了报纸, 前几天还作为本公社的优秀知青代表出席了县上的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讲用会。

 

04/10/1969

 

 今天一大早,我们就被“ 打鸣鸡”  催起来去水田里拔苗了。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清晨寒风飕飕,水田里更是冰凉刺骨。 每个人都赤脚坐在水里的一个小板凳上,把细细的稻苗拔下来再用草捆成一把,交给旁边的人传到田埂上,再送到大田里插秧。

 

天阴, 水田里格外的凉。我披着棉衣坐在水里拔苗身上还是发冷。那些年龄大的关节有毛病的社员们更可怜了。季节不等人,据说插秧时节每错过一天,到秋收时稻子产量就减少一成。这几天秧田里人们个个瑟瑟发抖,满眼红丝的赵队长和干部们还像督战队似的,不停地催着大家干活,而凌晨那打鸣鸡的叫声也越来越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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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人

握手
4

鲜花

鸡蛋

扔鞋

抱抱

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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